1996年的張寧（右）
不幸的是古詩上說，自古好景不長存，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女原如名花,，她底艷麗，縱護(hù)之于玻璃溫室,，養(yǎng)之以礦泉清水，也保不了三朝兩夕。若遭狂風(fēng)暴雨,，橫加摧折，則萎落泥中,，更是瞬息間事,。可憐而無辜的小張寧自被拽出東王府,，受審時當(dāng)庭昏厥,，然后撞門求死。死去活來之后,，再被打入黑牢,，著犯婦之衣，干牛馬之活,。天爺,，這豈只是狂風(fēng)暴哉 經(jīng)過數(shù)年勞改的少女張寧，她在出牢之后是什么個樣兒,，我簡直不敢想像……讀《舊唐書》,，〈楊國忠傳〉里有一則令人不忍卒讀的故事：在馬嵬坡兵變，楊家三姐妹被殺之后,，楊國忠的夫人也被捕入,，割喉自殺未死。這位楊夫人原來也是個能歌善舞的青年美女,，她在血堵咽喉,，呻吟待死之際，她對她自己所受的遭遇感到茫然,，乃微弱地問那個呆在一旁等她斷氣小獄卒說：“國家乎,？ 賊乎？ ”(殺我們楊家是政府干的呢 還是強(qiáng)盜干的呢）獄卒說：“皆有之,?！?兩邊都有啊。)……男人作孽，美女跟著受難,。這位楊夫人只是個美女,，不幸被選入侯門而橫遭宰割，試問她有何罪 她如割喉未死,，被送入勞改營,，四年后刑滿釋放之時，那個蓬頭垢面的女勞改犯是什么個人形呢,？ 事隔千年,，歷史重演。我們可憐小美女張寧,，竟以幾乎完全相同的情況被選入侯門,，當(dāng)侯門獲罪而遭全家抄斬時，也被捕入獄,，在獄中自殺未死。她如也問問那時在一旁看守她的小共干,，“國家乎,？ 賊乎 ？ ”她可能得到的回答也是個“兩邊都有啊”,。
一千二百年過去了,，這兩幕悲劇幾乎出于一個演員所扮演，只是收場略有不同吧了,，可憐二十來歲的小張寧雖然大難未死,，其身心所受的摧殘，蓬頭垢面,，身心皆瘁的慘狀,，是可以想像的了。但是她畢竟是舉世馳名的美人,，政治包袱雖無比的沉重,，但是罔顧死活的追求者仍是成千上萬的。俗語說,，金窩銀窩不如草窩,。曾有過金窩銀窩的張寧，萬劫之余,，現(xiàn)在顯然是想覓個草窩來隱姓埋名,。她便與劫前便已相識，而對她是無限傾心的小干部結(jié)婚了,?？墒钦缣K東坡所說的，“長恨此身非我有”,。她原是個在全國美女中千挑萬選除了的第一美人,；她更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出來的歌舞明星,。她本是錦衣玉食、歌臺舞榭中的飛天鳳凰,、侯門妃子,，如今雖然鳳凰落毛、妃子蒙塵,，但她本質(zhì)上不是個為人作嫁的蓬門小戶的勞作婦女或菲律賓女傭,。老實說，一個落難妃子,、受屈明星,，不是個只知垂涎美色的斗筲小吏所能供養(yǎng)的。
“賣油郎”之所以能夠“獨占花魁”(故事見《今古奇觀》),，是他原有憐香惜玉之心,，而不計個人犧牲才能感動佳人。張寧婚姻的不幸是她紅顏命薄,，為一個只好虛榮美色的薄幸兒郎所騙,，那就非離異不可了?？蓱z的是她前夫原是個貧無立錐的小干部,，她領(lǐng)個幼子離去之后無以為生，竟至變成現(xiàn)代的“王三姐”到荒野去“挑菜”為食的程度,。其凄慘的情況,，不才讀爛古史還未找到第二個落難王妃有此境遇呢。但是一個美人為美色所累,，還更有雪上加霜之慘,。張寧縱在這一慘不忍睹的情況之下，追求者仍然還是尾追不舍,，追求不遂,，竟至走向殘酷謀殺的程度。她那相依為命的獨子,，竟被一個追求不遂者含恨所謀殺,。一個美女為她自己無法作主的美色所累，至此可說是尸居余氣,，生命已至盡頭,，夫復(fù)何言。
當(dāng)年“林府選妃”這椿鬧劇,，對我們在海外讀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專業(yè)家來說,，它不只是一樁滑稽的新聞；它也是件嚴(yán)肅的史實，在中國歷史連續(xù)不斷發(fā)生而有重大影響的歷史現(xiàn)象,。只是想不到它在最現(xiàn)代化的人民中國也會發(fā)生吧了,。我們在海外曾不斷地追蹤這位張妃的下落，一直到她完全失蹤為止,。她在媒體上失蹤之后,，我們根據(jù)歷史上數(shù)不盡的前例，估量她是兇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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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唐德剛
編輯：
劉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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