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古代官吏摧人心肝的奏折今天讀來仍然使人神搖。三百年前饑民的話直接,、痛快,,比后世一打學者發(fā)表在核心期刊上的文章更接近真理。因為根據(jù)“血酬定律”,,既然“饑死”和“為盜”所承擔的“風險系數(shù)”是相同的,,那么根據(jù)“利益最大化”的原則,,當然應當選擇“為盜”,因為“為盜”至少可以吃飽了去死,。這個有良知的官員在他的奏疏里繼續(xù)寫道:
最可憫者,,如安塞城西有翼城之處,每日必棄一二嬰兒于其中,。有號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所棄之子已無一生,而又有棄子者矣,。更可異者,,童稚輩及獨行者,一出城外便無蹤影,。后見門外之人,,炊人骨以為薪,煮人肉以為食,,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數(shù)日后面目赤腫,,內(nèi)發(fā)燥熱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氣熏天,??h城外掘數(shù)坑,每坑可容數(shù)百人,,用以掩其遺骸,。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余,而數(shù)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幾矣,。②
馬懋才用“最可憫者”、“更可異者”來備陳當時白骨縱橫,,相率食人的慘狀,,而這慘劇的發(fā)生地“安塞”,正是早期農(nóng)民領袖高迎祥的祖居地,。同時我們也看到,,饑荒固然是由干旱引起的,但只要愿意救濟,也不是全無辦法,?!跋嗑蹫楸I”恰好說明有可盜之處,否則“相聚”有什么用,?官府如能“損有余補不足”,,本可以將天災造成的損害降低到最低。但他們做什么呢,?
……有司悚于功令之嚴,,不得不嚴為催科。如一戶只有一二人,,勢必令此一二人賠一戶之錢糧,;一甲只有一二戶,勢必令此一二戶而賠一甲之錢糧,。等而上之,,一里一縣無不皆然。則現(xiàn)在之民只有抱恨而逃,,漂流異地。此處逃之于彼,,彼處復逃之于此,。轉相逃則轉相為盜,此盜之所以遍秦中矣,。③
即使百姓相率為食,,“有司”還在“嚴為催科”!這說明世界上根本沒有純粹的天災,,無論水旱蝗害,,事實上都和專制政府的黑暗和貪婪分不開。延安府的李自成和張獻忠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起來造反的,。尤其是在崇禎十三年九月,,李自成的農(nóng)民軍被官軍打得大敗,當他率眾從巴西魚腹諸山中逃出,,進入陜南的時候,,身邊的部眾不足數(shù)百??僧斒辉麻g,,他突然率部進入河南以后,很快聚眾達數(shù)十萬,。這和當時河南的災荒有關,,但災荒不可能年年有到處有,只要措置得當,也不至于遍地柴薪,。而當時的朝廷和官府就像后來的獨裁者一樣,,一有“人禍”便諉過于天,不但不想法救濟,,反而加征三餉(遼餉,、剿餉、練餉)不斷,,明征之外有“私派”,,“私派”之外還有“火耗”,弄得民困財盡,,千里榛莽,。這時李自成的“三年免征”、“平買平賣”,、開倉賑災就大獲中原人心,。時人鄭廉在《豫變紀略》里詳細記錄了李自成當時大賑饑民的盛況:“向之朽貫紅粟,賊乃藉之,,以出示開倉而賑饑民,。遠近饑民荷鋤而往,應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絕,,一呼百萬,而其勢燎原不可撲,?!蹦阋苍S可以說這是“收買人心”,是“作秀”,,但崇禎和他的官府為什么不“收買人心”,?為什么不“作”這樣的“秀”?因而,,就本質而言,,與其把農(nóng)民軍稱作“農(nóng)民革命軍”、“義兵”或“賊”,、“寇”,、“匪”、“盜”,,還不如直接把他們稱作“饑民”更接近事實些,。“饑民”當然不是驕傲的資本,,但也不是天生的恥辱,;搶糧(農(nóng)民軍自己稱“打糧”)肯定不是一種榮耀,,但當各種通過誠實勞動糊口的途徑被一一堵死之后,搶糧吃幾乎就是一件無可非議的壯舉,,至少不比那些將別人碗里的飯奪走的人更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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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狄馬
編輯:
劉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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