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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低級穩(wěn)定:“文革”末年的經(jīng)濟生活
2006年10月26日 16:26三聯(lián)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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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1976年乘坐中國民航巴黎到北京航班的華僑乘客這樣描繪當年中國民航的客機:機艙沒有開足暖氣,和當時國內(nèi)居住習慣有關,急救須知和氧氣口罩都以中文說明為主,。

穿藍制服梳小辮的服務員不說女士們,、先生們和任何客套話,而是說:“同志們,,旅客們,,飛行途中請注意以下事項,一……二……完了,?!苯Y束飛行的時候也不會說“歡迎乘坐××航班”,而是直接站在機門口,。這些都被認為是“好的民航”,,因為講究“職業(yè)不分高低貴賤”。

盡管如此,,《劍橋中華人民共和國史》的作者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偉人的死亡和地震等災難接連不斷的1976年,經(jīng)濟遭到的破壞比起1966,、1967年的動亂年代要小得多,,主要原因是:“中國工廠已經(jīng)習慣在極低的管理水平上低級運轉,各級領導層完全沒有任何人愿意承擔責任——中國經(jīng)濟只不過在低級的標準上穩(wěn)定進行,?!?/P>

變模糊的傳奇:風波中的鳳凰自行車

1970年1月14日,《人民日報》上刊登的河南岳縣天然油石廠的“天然油石”廣告成為“文革”中最后一個廣告,,“文革”期間再無廣告出現(xiàn),,一直到1979年,廣告才在媒體上恢復刊登,。但是鳳凰自行車不用廣告,,整個70年代,它是當時所有家庭的“大件”夢想,,中國最出名的自行車名牌肯定是“鳳凰”,,“文革”前的評比中它已經(jīng)連續(xù)多屆獲得第一名。

已經(jīng)70多歲的沈德出總覺得,,自己一生中最輝煌的經(jīng)歷就是在上海第三自行車工作,,而最復雜的經(jīng)歷也是那段——1976年的鳳凰自行車廠反復出現(xiàn)“大事件”,,而隨著大事件,,他也一會兒上天,一會兒入地,。

“那時候走在家門口的弄堂里,,我穿著最時興的灰色的確良襯衫,連里弄主任都熱情地招呼我。鄰居們更是尊敬地叫我沈家伯伯,,其實那時候我也就40多歲——目的還不是看看我有沒有辦法搞到自行車票,。”30年過去了,,他還住在老弄堂里,,家中家具顯得陳舊,頭發(fā)卻還是梳得油亮,。周圍的新鄰居早就不認識當年這個弄堂里最輝煌的人,,昔日榮光一去不復返。

1976年,,當時在第三自行車廠工作的沈德出印象最深的是“換貨”風波,。“當時鳳凰的質(zhì)量已經(jīng)靠不住了,。整天搞運動,,全廠基本上沒心情提高質(zhì)量?!?/P>

沈德出當時負責處理要求換貨的來信,,北京西單自行車商店第一季度鳳凰的換貨率是38%,而且要求換的都是自行車最主要的部分,,車架,、車圈、車把和前叉,,即所謂的“四大件”,,而他處理直接寄到工廠的來信,“一個月就有1050封信要求換貨”,。而那些信件,,在他印象中,語言全部客氣得很,,因為如此緊俏的物資,,好不容易到手,1050封信件沒有一封敢于提及退貨,,全部是謙恭地要求“偉大的工人師傅幫助我們”,,把某個重要的部件換掉。

相比之下,,國外市場就沒有這么客氣了,。1975年10月,外貿(mào)簡報上刊登《出口自行車質(zhì)量下降嚴重》,,遭遇國外的大量退貨,,主要是電鍍裂紋和防銹差,“零件精度下降,車架管子彎曲”,。簡直渾身都是毛病,,以至于當時主管經(jīng)濟的副總理李先念專門批示自行車三廠要“限期解決”。

“剛剛抓質(zhì)量沒幾天,,就停了,。”8個質(zhì)量攻關組全部解散,。沈德出還記得,,王洪文提拔起來的當時的上海市委副書記王秀珍親自帶隊來工廠,“她是紡織女工出身,,據(jù)說當年她的工廠和王洪文所在的工廠只是一墻之隔,,她曾經(jīng)帶領女工造反派去支援王洪文,她的嗓門又尖又大,,向我們宣布根本不用改進質(zhì)量,,因為王洪文說了,誰說質(zhì)量有問題就是攻擊上海,,是往上海100萬產(chǎn)業(yè)工人臉上抹黑”,。王秀珍的報告?zhèn)鬟_下來:“攻擊自行車質(zhì)量是假,攻擊文化大革命是真,?!?/P>

當時被派遣到上海輕工業(yè)局當局黨委副書記和革委會副主任的是馬振龍,他原來是上海搪瓷機修廠的工人,,臉很長,,一直跟著王洪文造反,王管他叫“馬頭”,,因為輕工局油水大,,所以被派到那里,雖是副職,,但那里的老干部根本不敢得罪他,。他常年把上海的輕工業(yè)產(chǎn)品手表、罐頭,、糖果,、照相機、錄音機帶到北京去送給王“試用,,試吃”,,而王洪文則將一把上海手表裝在口袋里,隨時送人,,甚至包括人民大會堂的女服務員,。

馬振龍派了蹲點組到了自行車三廠來檢查,,解散了質(zhì)量攻關小組,?!扒鍌}翻箱”,廠房狹窄的自行車三廠因此而停產(chǎn)三天,,質(zhì)量問題不了了之,。

不僅僅是各種政治運動的影響,當時中國自行車的質(zhì)量確實也存在落后的地方,,沈德出記得,,整個三廠沒有流水線,基本上還是一個個機器前站著工人,,“像小作坊”?,F(xiàn)上海師范大學老師、1976年在上海汽車齒輪廠工作的蕭功秦也深刻地感覺到中國的工業(yè)落后,,他們的廠在上海閔行,,也是大廠,一個車間就有3000平方米,,可是大家全部是站在車床前生產(chǎn),,有次廠里放日本豐田汽車的內(nèi)部資料片,“我們?nèi)慷忌盗?。那才是自動化生產(chǎn)”,。他覺得,在蒙昧無知的狀態(tài)下還好,,反正也沒有比較,。可是一旦知道了外面的世界什么樣,,就極其痛苦,。

“鳳凰”永遠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tài),所以工人們要常常加班,?!凹影嗥鋵嵰矝]有獎金,最多有點加班補貼,,2毛錢,,吃碗一毛錢的肉湯陽春面外還節(jié)余1毛?!币驗榧影喽?,整個第三自行車廠的工人中洋溢著普遍的自豪感。拿補貼,,是當時工作的人的最“重大”的外快,,復旦大學教授,、當時在上海一所中學當老師的葛劍雄,還記得當時各項補貼控制嚴格,。當時他經(jīng)常出差,,坐火車時,晚上23點后到第二天6點,,如果沒有坐臥鋪,,可以拿“無臥補貼”,但是一定不能早于這時間下車,,哪怕夜間3點下火車,,也沒有這項補貼了。出差有2毛錢的誤餐補貼,,“覺得這筆錢真多”,。

當時供電不正常,結果自行車廠九車間自動調(diào)整班次,,搞了些靈活時間,,有“彈簧班”、“交叉班”什么的,,結果在一季度全上海工業(yè)生產(chǎn)值下降的時候,,九車間產(chǎn)量反而增加了7%。

1976年4月,,九車間的情況被上海市領導馬天水發(fā)現(xiàn)了,,馬雖是“文革”前的老干部,但一直和王洪文等人保持密切關系,。他說:“我們發(fā)現(xiàn)太晚了,。”覺得可以把九車間樹立為“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典型,。沈德出還記得,九車間的人被要求寫了一個又一個的報告,,到市委去參加試講,,但是總是被退回來。說不要強調(diào)怎么靈活地避開停電,,明確說要強調(diào)“批鄧”——“我們車間人傻掉了,,只能說自己覺悟不夠?!?/P>

市委親自出馬,,九車間本來組織的“抓革命促生產(chǎn)大會”,被改成了“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大會,,結果電影廠,、報社、電臺,、電視臺都來了,,從4月到7月,這里來了700多個單位參觀,。一直宣傳這里是“與鄧小平對著干的典型”,。

沈德出在一次小會上說,,講講克服困難搞生產(chǎn)就夠了,,拔太高了不好吧?沒想到被人匯報上去,,結果廠“革命委員會”找他談話,,讓他進學習班?!安辉S家里人看我,,只許他們一天送兩頓飯。好在我根正苗紅,,最后說我是思想落后,,把我放了?!狈懦鰜砗笏胖?,九車間已經(jīng)成了全國聞名的“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典型,7月份的全國計劃工作會上,,上海向國務院和李先念等人開炮,,27炮中,有兩炮是關于九車間的,?!爱敃r大家就很震驚,覺得很荒謬,,那時候已經(jīng)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大家早已經(jīng)沒有政治激情了,沒有人覺得這值得驕傲,,只是不敢表露,。”果然沒等三個月,,“四人幫”就被粉碎了,。

粉碎“四人幫”后的第一件事,是恢復生產(chǎn)仿造英國的小輪車,,“文革”時期這種車停產(chǎn)了,,因為被人說成是“阿飛車”,,而鳳凰的商標也可以放心大膽地使用,“文革”中有幾年,,鳳凰商標被說成是反動圖案,,不少人為了防止自己的商標被撬掉,用紅布包著自己的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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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王愷   編輯: hun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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