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要不要向西方學習,，這是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社會面臨的迫切問題,，走在前面如郭嵩燾、容閎等人認為,，應該向西方學習,，后世的史學家往往認為他們是開明知識分子；與他們相對的是那些不愿意向西方學習,，甚至大罵西方不好的人,，后世往往稱他們?yōu)轭B固保守派，這種稱呼上的明確對立,，往往讓人誤以為他們是截然相反的,。

然而,，根據(jù)秦暉教授的研究，這兩類人的差距并不如教科書上描述的那么大,，他們的觀點很多時候并無不同,，只不過有的人公開說，有的人私底下說罷了,。

晚清外交官劉錫鴻

陳蘭彬公開當“憤青” 私下羨慕美國政治民風

陳蘭彬,，字荔秋，1853年中進士,，晚清時期著名清流大臣,，中國首任駐美公使。

1872年,，陳蘭彬以留學監(jiān)督身份,，率第一批幼童30人赴美留學，到達美國后,，關(guān)于這批兒童學什么,，怎么學習的問題上，陳蘭彬與容閎發(fā)生嚴重分歧,，二人的分歧直接導致這批留美兒童在1881年被清政府下令撤回,。

導致這種結(jié)局的關(guān)鍵在于陳蘭彬表面上對美國的看法，陳蘭彬認為,，留美兒童接受美國教育后,，頻頻作出超出傳統(tǒng)禮儀、習俗,、觀念和意識形態(tài)的行為,，行為舉止近乎于西洋人。留美兒童在美國文化的浸潤下,，開始改變生活方式,，比如剪掉辮子，穿西洋服裝,，進教堂,，學習舞蹈，甚至越過男女之大防,，與美國姑娘談朋友,，這種男女授受不親的行為，令陳蘭彬大為惱火,。

于是他去信總理衙門,，表示“外洋風俗，流弊多端,，各學生腹少儒書,，德性未堅,，尚未究彼技能，實易沾其惡習,。”由此掀起長達數(shù)年的留學生之爭,，陳蘭彬認為留美兒童受到西方文化影響，沒學到什么技藝,，反倒是沾染不少西方惡心,，造成言行舉止“不合禮儀，放蕩淫逸”,，而這樣的學生,，即便學成歸國，對國家和社會都沒什么益處,。

與陳蘭彬針鋒相對的是,，容閎認為，留美兒童到了美國,，就應該入鄉(xiāng)隨俗,，本不值得大驚小怪。當時主政的李鴻章,，行事比較開明,，李鴻章期望的是“學子學成乃歸，為國效命”,。1881年2月24日，李鴻章致電已經(jīng)擔任駐美公使的陳蘭彬：美方雖不允我留學生進入其陸海軍學院,，但“幼童學業(yè)都已很有長勁,，進入美國其他大學，也可學習國家急需的修路,、開礦,、筑炮臺、制機器等各種技藝,，我期待他們學成后再回國,，一旦裁撤，極為可惜,。（譯文）”

在李鴻章看來,，這批兒童已經(jīng)進入美國大學學習，不論如何也要完成學業(yè),，好報效國家,，李鴻章也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堵住朝廷內(nèi)反對派的悠悠之口。但陳蘭彬提出與李鴻章完全不同的意見,，即全部撤走,，總理衙門的官員接受了陳蘭彬的意見,，將李鴻章“撤少留多之舉”，借題發(fā)揮為“不撤而撤之意”,。1881年6月8日,，總理衙門奏陳慈禧，表示將“出洋學生一律調(diào)回,。”當日,，慈禧批示依此辦理。1881年底,，除已在美國病故者3人,、中途輟學者23人，剩下的94名“留美幼童”,，分三批“凄然回國”,。

黃遵憲在《罷美國留學生感賦》中感嘆道：“蹉跎一失足，再遣終無期,；目送海舟返,，萬感心傷悲。”而造成這一慘象的“罪魁禍首”就是陳蘭彬,。

表面上看,，陳蘭彬可謂倭仁式人物，滿口仁義道德,，但私底下,，陳蘭彬卻有著另一幅面孔，薛福成曾回憶說：“昔郭筠仙（按即郭嵩燾）每嘆羨西洋國政民風之美,，……余亦稍訝其言之過當,，以詢之陳荔秋中丞、黎莼齋觀察,，皆謂其說不誣,。此次來歐洲，由巴黎而倫敦,，始信侍郎之說,，當于議院、學堂,、監(jiān)獄,、醫(yī)院征之。” （《薛福成日記》,，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年,，538頁。）

此段引語中的陳荔秋就是陳蘭彬,，也就是說,，作為出使過美國的大臣,，陳蘭彬只是表面上怒罵美國不好，但私底下是贊同郭嵩燾的觀點的,。而另據(jù)秦暉教授研究,，陳蘭彬其實十分佩服郭嵩燾，郭嵩燾擔任廣東巡撫時,，政績卓著,，但他離開廣東后，廣東吏治敗壞,，百姓怨聲載道,，陳蘭彬在私信中感嘆：要是“如郭筠仙者復為廣東大吏”就太好了。

薛福成分析說,，陳蘭彬之所以這樣行事,，主要是他膽小怕事，并非實干之才,。

劉錫鴻公開誣陷郭嵩燾 私下卻說英國人如儒家君子

與陳蘭彬類似的是劉錫鴻,，他1876年擔任清朝駐英國使館副使，堪稱近代中國第一批走出國門的外交使節(jié),，但劉錫鴻也被視為保守主義的代表人物,，劉錫鴻以反對洋務運動出名，他認為“不必開局自制”機器,，要讓人都學習“仁義忠信”,。劉錫鴻更加反對郭嵩燾說的“先通商賈”、“循用西法”的建議,，認為“夷狄之道未可施諸中國”,，他堅決捍衛(wèi)“家天下”的中國傳統(tǒng)制度，與郭嵩燾可謂截然對立,。

在出使英國時,，劉錫鴻成為郭嵩燾的副手,，二人水火不容,，矛盾不斷，劉錫鴻通過不斷誣陷,、打小報告,，最終使郭嵩燾被罷免了英國公使一職，這也成為近代中國外交史中的一段公案,。

如果僅從這些事例看,，劉錫鴻比之陳蘭彬更為保守，但實際上,，私底下的劉錫鴻極為羨慕英國,，覺得英國有諸多好處,，這在他的《英軺私記》中多有記載。

比如,，劉錫鴻在參觀倫敦的畢克福林餅干廠后這樣寫道：故英國之富,，以制造之多也。其制造之所以多,，則官為經(jīng)理以歸利,，人人咸樂圖謀也。他國之人之不肯用心者,，則反是也,。

這里的“他國”，不知道劉錫鴻是否包含清朝,，但僅從這段話而言,，劉錫鴻的觀點與他反對洋務運動的是言論相比，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儼然認為機器制造是英國富強的關(guān)鍵,。

劉錫鴻公開反對郭嵩燾“循用西法”的說法，但在參觀英國議會開會后,，劉錫鴻卻說：“每年度支收入,，刊列細數(shù)，普示紳民,，稍有虛濫,，則人共詰駁之，此不惟見其公也,。……眾耳朵眾目,，故人不敢欺；公用公銷,，故人不忍欺,。”劉錫鴻這段描述，簡直就是清代版的“無代表不納稅”,。

劉錫鴻接著說：“英國宰相之進退,，視乎百姓之臧否。而眾官之進退,，有視乎宰相之進退,。”從這段話看，劉錫鴻對英國的選舉制也頗為了解,。在對英國的稅制及選舉進行一番觀察后,，劉錫鴻得出結(jié)論說：“此法誠善，然非民主治國，則勢有所不行,；西洋所以享國長久,，君民兼主國政故也。”以此觀之,，劉錫鴻對英國的觀察十分深入,，甚至已經(jīng)達到了了解英國政治運行的地步。這也使得郭嵩燾在看到他的這一番論述后,，大為驚訝,，不得不稱贊說：“此論至允。”

劉錫鴻對英國的教育,，也十分羨慕,，他感慨說：“英之育人成才，用心為良苦矣,。”他說英國無論貧富,，孩子都能上學（義務教育），雖然教孩子學工商之事,，但也十分重視“教規(guī)則禮樂也”,，說明英國人十分重視道德，因為這樣的教育,，英國學生“雖街市遨游,，不得逾越尺寸”，“每入其塾,，規(guī)矩森嚴”,，儼然儒家君子的形象。

在對英國進行詳細觀察后,，劉錫鴻在《總論英國政俗》中寫道：“兩月來,，拜客赴會，出門時多,，街市往來,，從未聞有人喧囂，亦未見有形狀愁苦者,。地方整齊肅穆,，人民鼓舞歡欣，不徒以富強為能事,，誠未可以匈奴,、回紇待之矣,。”

總之,，經(jīng)過一番仔細的觀察，劉錫鴻對英國可謂羨慕不已，早不是反對洋務運動中的保守形象了,。不過與陳蘭彬相比,，劉錫鴻并非膽小怕事，更多的表現(xiàn)為“兩面三刀”,。

結(jié)語：傳統(tǒng)史學往往將陳蘭彬,、劉錫鴻視為頑固保守派，將容閎,、郭嵩燾視為開明派,，并對后者持肯定態(tài)度，但如秦暉教授所言,，其實這兩派人馬內(nèi)里卻十分相似,。可盡管兩派人“心有戚戚”,，做出的外在選擇卻截然不同,，郭嵩燾跟劉錫鴻因為勢同水火，互相參本,，最后被清廷同時召回,，真可謂晚清政壇吊詭一幕。而郭嵩燾在回國后,，又被鄉(xiāng)里所不容,，甚至被鄉(xiāng)紳們“集議于上林寺，幾欲焚其寓室”,，也為晚清那段風雨如晦的變法維新史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