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激進的抗議浪潮席卷全球,。作為本書作者之一的塔里克阿里,就是那場席卷全球五大洲的抗議和反叛運動的一個領袖人物,。
今年,,2008年,我不斷接到報刊的約稿和接受媒體的采訪,,要談1968年,,中國的1968年,法國,、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的1968年,。我方才想起,,現(xiàn)在距那個轟轟烈烈的1968年已經有40年了。
報刊要我談的是青年學生的造反,,對社會的顛覆,,他們的激情和勇氣,我則分外警惕和躊躇,,我知道那個時代留給后人的浮光掠影,,殘缺不全和夸張的印象,對遙遠的,、已經逝去的理想和烏托邦的懷念與寄托,。但我作為那個時代的親歷者和研究者,講述的可能是另一個故事,,它不溫馨,、不懷舊,、不傷感,,而是一段冷峭的史實,同時也是一種引起爭議的回憶,。
法國:五月風暴驟起驟落
1968年5月3日是一個標志性日子,從這一天開始,,法國左翼學生運動大規(guī)模爆發(fā)。
從這年年初起,,法國的一些大學就出現(xiàn)各種騷動,便衣警察也進入學校進行監(jiān)視和調查,。3月22日,,在巴黎大學的楠泰爾學院召開了一個學生組織會議,,討論如何對付政府的逮捕,。學生們占領學校行政大樓,組織核心隊伍,,撰寫和散發(fā)傳單,,模仿卡斯特羅領導的古巴“七二六”革命運動,自命為“三月二十二日運動”,。
5月3日下午,,索邦大學有幾百名學生集會,,抗議校方關閉文學院和傳訊一些學生活動分子。警察沖進大學,,抓捕學生領袖和幾百名學生,大規(guī)模的造反行動由此而觸發(fā),,警察用警棍毆打學生,,學生則用石塊還擊。到了晚上,,大街上建起了街壘,。
對于學生而言,大學是精神,、文化獨立的所在和象征,,警察的入校突破了人們容忍的臨界點,,使得不同派別之間,教師和學生之間的分歧變得微不足道,,大家團結一心對付鎮(zhèn)壓,。
5月6日,近萬名學生舉行大游行,,下午和晚上,集會和示威的學生受到警察沖擊,,發(fā)生沖突,數百人被捕,。學生向工人散發(fā)傳單,,說明事實真相,呼吁工人對學生運動的支持,。大學教職員工參與到學生的游行示威隊伍中,,中學生舉行集會和罷課聲援大學生。
學生運動得到大多數巴黎人的支持,,一些著名的左翼知識分子如薩特,、波伏瓦等組織了“支持鎮(zhèn)壓中受害學生委員會”,,對學生表示致敬和聲援,5位法國諾貝爾獎獲得者致電政府,,對學生表示同情,。
法國工人逐漸參加到學生的斗爭中,,在他們的傳單中,既有“警察撤出學?!?、“撤消對學生的懲罰”這種支持學生斗爭的要求,也有“結束失業(yè),、保障工作,、增加工資”這種為自身利益的要求。
5月10日,,學生和警察的沖突到達高潮,。學生們下定決心,,使得文化,、教育集中的拉丁區(qū)處于自己的占領之下。警察大量涌入這個地區(qū),,學生以鋪路石,、推倒的小轎車等為材料建筑街壘。在沖天的火光和彌漫的毒瓦斯煙霧中,,戰(zhàn)斗進行了好幾個小時。在11日凌晨,,學生修建的街壘被警察摧毀。沖突中受傷者超過千人,近500人被逮捕,。
5月11日晚,法國總理蓬皮杜發(fā)表電視講話,,宣布索邦大學重新開放和復課,,法院將對被捕學生提出的釋放要求作出裁決,,并許諾政府將與教師,、學生一道進行大學的改革,。這個講話被認為是對學生的讓步,對警察鎮(zhèn)壓行為的否定,。5月13日,被捕的學生獲得釋放,,警察從拉丁區(qū)撤離,,學生重返并占領索邦大學,。也是在這一天,,巴黎舉行有80萬人參加的游行示威,抗議對學生運動的鎮(zhèn)壓,。
5月30日,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召開內閣會議,,然后在電臺發(fā)表講話。他說,,法國已經受到極權主義的威脅,他號召人們立即組織和行動起來,,支持政府。在他的呼吁之后,,大批支持者走向街頭,,舉行大規(guī)模的反對學生和工人造反的游行示威。由此,,整個局勢開始逆轉。到了6月中旬,,一些大工廠結束了罷工。由于運動中暴力不斷升級,,人民群眾和社會輿論對學生的同情降低了,。
五月風暴開始時如狂飆突發(fā),,但一個月就漸趨平靜。
五月風暴的起因,,最根本的是青年學生不滿現(xiàn)狀,感到束縛和無力,,他們要想作為真正的社會力量參與和控制社會生活,。一位作為學生家長的右翼人士對學生運動這么說:“20歲,,這是最慷慨忘我,、也是最輕率的年齡,人格最容易受損害,,同時也絕不妥協(xié),。這個青少年期沒有定性、迷迷糊糊,、憂心忡忡,一些覬覦權力的人要籠絡他們,、鼓惑他們,、犧牲他們……但他們必須懂得,與他們的口號相反,,權力在票箱里而不在大街上,。”
美國:校園內的革命
如果說法國的學生運動引發(fā)了工人運動和整個社會的震動,,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社會運動,那么美國的學生運動則是局限于大學校園內的文化革命運動,。
照一般人的印象,,美國的社會主流是保守的,,所以才有“美國為什么沒有社會主義”的問題,但與這種印象相反,,美國激進的,、批判的思想文化傳統(tǒng)源遠流長。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垮掉的一代”作為現(xiàn)代文學藝術的一個流派在青年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詩人金斯堡、小說家克魯亞克,、伯羅斯等人的作品鼓吹反叛和放蕩形骸的生活,,使許多出身于中上層家庭的青年背叛社會的主流價值。而越南戰(zhàn)爭和種族歧視問題則是產生運動和社會動蕩的溫床,。
1962年6月,,屬于“爭取民主學生社團”的幾十名學生代表齊集密西根州休侖港市,召開大會并發(fā)表《休侖港宣言》,。該宣言對美國現(xiàn)行社會政治制度進行分析和批判,呼吁建立確保個人參與和決策的民主社會,。這份宣言成了上世紀60年代美國學生運動的綱領性文件,,同時也是美國現(xiàn)代歷史上的一個標志性文獻,,而“爭取民主學生社團”則是全美最大的學生組織,,成為學生運動的核心力量,,到了1968年,,它在近400所大學設有分支機構,其成員多達10萬,。
1964年9月,,具有左翼激進傳統(tǒng)的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爆發(fā)一場自由言論運動,。這起因于校方發(fā)布命令,禁止學生在校內從事與大學事務無關的社會,、政治活動,。學生舉行抗議集會,校方以紀律為名壓制和開除學生中的活動分子,,警察也開到學校,,并在沖突中抓捕了大約800人,學校的教師,、教授和大學評議會對學生表示支持。斗爭延續(xù)到1965年初,,根據大學評議的提議,大學更換了負責人,,新的領導對學生作出讓步,,基本上接受了他們的要求,,運動以學生的勝利告終。
1968年春季,,哥倫比亞大學爆發(fā)學生運動,。在此之前,,學生不滿和抗議在校內建立海軍后備軍官訓練隊,海軍陸戰(zhàn)隊來校招募人員,,在學校設立“防務分析研究所”,,制造凝固汽油彈的化學公司到學校招募人員。在校方處罰了在圖書館舉行示威活動的學生后,,數萬學生在校內集會,,接著,一些學生占領了圖書館,,校長辦公室和一些教學大樓,。在政府調動警察到校對付學生時,教師和教授們阻擋在大樓前,,不讓警察進入,。在各種調停、磋商,、談判均告無效之后,,警察強行攻入被學生占領的大樓,700多學生被捕,,100多人受傷,。
學生運動也在美國最著名的哈佛大學出現(xiàn),在1968年春季,,隨著越南戰(zhàn)爭的擴大和美國政府征兵工作的加強,,哈佛校園內辯論、抗議和反戰(zhàn)示威活動越來越頻繁,。學生特別不滿軍方在哈佛開設的幾門軍事訓練課程,,認為違反了大學自由和獨立原則。到了1969年4月,,學生運動達到高潮,,他們要求取消“后備軍官訓練隊”,撤消對于參與學潮學生的處罰,。在“爭取民主學生社團”的領導下,,學生占領了學校的校部大樓。
4月11日凌晨,,警察開進校園,,他們向大樓沖擊,毆打和抓捕學生,。在清除了占領大樓的學生后,,警察撤離了學校,這次事件中有近200人被捕,,近50人受傷,。警察鎮(zhèn)壓之后學生舉行罷課,并得到許多教師的支持,。由于內部在斗爭策略上有分歧,,由于沒有得到校內大多數人和來自社會的支持,學生的斗爭熱情逐漸衰落,,幾天之后以多數票通過了復課的決議,。
法國的五月風暴對美國學生運動是一個極大的推動,1968年的上半年,,大多數高等學校卷入斗爭浪潮,,大大小小的示威超過2000次,。到1969年春,學生運動達到高潮,,全國至少有300所大學發(fā)生動蕩,,平均每天要發(fā)生兩起事件。學生中的激進分子“氣象員”派力圖發(fā)動和組織工人起來造反,,派代表團訪問古巴和越南,,并不斷制造爆炸和襲擊警察事件。1970年春,,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派軍隊進入柬埔寨,,肯特大學的學生在校內舉行抗議集會,警察入校鎮(zhèn)壓,,在沖突中警察開槍打死學生,,這引起全國數百所大學的抗議集會和示威,數百萬人卷入其中,。
也是在1970年,,大規(guī)模的學生運動逐漸趨于消停?!盃幦∶裰鲗W生社團”發(fā)生分裂,,“氣象員”派在室內制造炸彈引起爆炸,使得暴力活動無以為繼,。更重要的是,,學生始終未能發(fā)動工人起來造反,工人和工會組織堅定地站在政府一邊,,以至于被學生說成是國內最反動的政治力量,。
風平浪靜之后,學生們回歸主流價值:認真學習,、認真考試,,努力拿學分;走向投票站,,走進教堂,;和前輩一樣,把求職,、事業(yè)和婚姻放在人生計劃的首位,。
中國:1968年人
就主要的社會思潮而言,,中國青年學生的1968年并不是造反的歲月,,而是對“文革”,對自身的遭遇,,對中國命運獨立思考的開端,。
中國青年學生的造反和西方青年學生的造反有將近兩年的時間差,,在西方青年學生的造反浪潮方興未艾之時,中國的造反已完成歷史使命,,接近尾聲,。
最重要的是,中國從來沒有與西方青年學生相對應和類似的造反,。中國的造反高潮發(fā)生在1966年夏季,,尤其是那年的“紅8月”———以“紅色恐怖”著稱。這一輪造反運動有兩個特征,,一是血統(tǒng)論,,流行的口號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學生根據家庭出身分為“紅”“黑”兩類,,后一類沒有革命或造反的資格,那時叫做“只準左派造反,,不準右派翻天”,;二是批判老師、校長,,毀圖書館,、砸教堂、沖寺廟,,以“文化革命”的名義摧殘和毀滅文化,。
1968年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預示著造反的終結:官方報刊在這一年的元旦社論中指出:“在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天才領導下,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在1967年取得了決定性勝利”,;在9月7日的社論中說,隨著全國各省,、市,、自治區(qū)全部成立了革命委員會,“文革”已經取得全面勝利,;在這之前的8月底,,毛澤東接見學生“五大領袖”,要學生退下政治斗爭舞臺,;緊接著,,毛澤東派工人和解放軍進駐大學和中學,恢復秩序,;在10月13日至31日召開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宣布前國家主席、黨的副主席劉少奇為“叛徒,、內奸,、工賊”,,永遠開除出黨,;1968年12月,,毛澤東下令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至此,,曾經以造反而顯赫一時的青年學生離開政治舞臺,離開城市,。
可以說,有一批曾經參加“文革”造反,,但在1968年左右開始覺醒,,大膽懷疑、艱苦思考的學生,,他們以非知識分子身份思考知識分子分內的“中國向何處去”問題,,無限惋惜地感嘆他們因為生不逢時和條件艱難而沒有使自己思想的幼芽開花結果,,被生活的重擔壓倒,,被歷史的塵沙掩沒。
對于那一代青年而言,,狂熱和造反始于1966年,,在1967年達到高潮,,1968年是覺醒和反思開始的日子,。雖然,由于運動發(fā)展不平衡和覺悟有先后,,在一些地方,,很多人仍然在形勢的驅使和派性的支配下陷于無謂的斗爭而不能自拔,但對“文革”懷疑,、反思,、批判的標志性人物,、事件和文字已經出現(xiàn),,雖然大部分思考仍然沿著“文革”的思路前行,,但獨立性卻相當明顯,而且,,公開的反抗,,無畏的吶喊也已出現(xiàn),。
中西“68年人”相遇
中國和西方的某些“68年人”在上世紀80年代中不期而遇,他們之間沒有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反而是話不投機,、隔膜對立,充分說明他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們的人生經驗和生活軌跡大相徑庭,。
相遇發(fā)生在某些國際學術會議上,,這時大家都在40歲上下,都是學術界,、文化界的精英,。西方的68年人順風順水地在體制內成長,,憑借自身的努力和新老更替自然規(guī)律,當上了大學的院長,、系主任或社會名人,;中國的68年人道路坎坷,,他們在“文革”結束之后進入或重回大學校園,讀研究生,、拿到學位,,在學術上嶄露頭角,,但職稱往往不過是副教授,,他們使盡全身力氣得到出國機會,。來自中西的精英固然在專業(yè)上是一把好手,,但將近20年前的難忘經歷使他們也關注社會和人類的大問題,,他們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但一旦深入交談,,就會顯露當年那種雄辯和好斗的本色,。
開始彼此并不知道對方是68年人,但很驚奇盡管有相同的年齡和相似的地位,,卻在一系列重大問題上觀點正相對立,。比如,西方的68年人對自己所處的社會充滿不滿和批判,,中國的68年人卻對之贊揚,、羨慕,強調其先進和優(yōu)越的一面,;西方的68年人把“造反”當成褒義詞掛在嘴邊,而中國的68年人卻羞于提及它們,,偶爾用到,也不免帶上貶義,。直到一方一往情深地談到中國的“文革”和西方的學生造反,,而另一方不假思索地使用“浩劫”、“狂熱”等語詞,,大家才突然明白雙方有共同的經歷,,對于那段歷史,,一方是肯定和懷念,,一方是否定和譴責,。
中國的68年人對于“文化大革命”,對于當時的意識形態(tài),,對于產生“文革”的社會,、文化條件,,有一個從狂熱盲信到批判否定的180度的轉變,,有些人的轉變除了親身經歷,,主要是因為官方對于“文革”的定性,,而更多的人轉變看法,包括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的否定,,并不來自簡單地追隨官方決議,,而是來自自己的思索和反省。
刺激中國68年人反省的,,有1968年運動后期對參加造反的清算,,有上山下鄉(xiāng)對中國現(xiàn)實的真實了解,,有林彪事件的嘲弄,,他們痛苦地反省,艱難地閱讀,、思考,,一步一步地告別原來的信念。而西方68年人在造反失敗之后回歸自己社會的主流價值時沒有經歷我們那么多的彷徨,、掙扎,,沒有人處罰他們,,他們也就沒有必要以深刻的反思來折磨自己,,其結果是,他們回歸得容易,,心安理得地享受回歸后的一切好處,,靈魂深處卻不愿否定自己青春期的造反經歷。就像讓-皮埃爾勒戈夫在《1968年5月,,無奈的遺產》一書中所說,,很多參加1968年運動的人對過去發(fā)生的事沒有任何反思,在上世紀80年代明顯地轉向,,他們的立場使新的幾代人迷失方向,。
我與一位日本教授的思想交鋒可以算得上是不同社會兩個極端的68年人的對立,他是日本一所著名大學的著名教授,,專門研究中國的文革,,和我年齡相當,在1968年日本左派學生的造反運動中,,他曾是積極分子,。我們是在他下榻的北京飯店交談的,時間大概在1996年,。他一開始就極口贊揚中國的“文革”,,批評改革開放政策。我舉出各種事例和數據來反駁他,,比如“文革”中被迫害致死,、被迫自殺,被冤假錯案牽連的人數,,經濟上的巨大損失,,等等,。
除了直接與西方的68年人交鋒,我還經常間接地與他們交手,。在上世紀80年代,,漂洋過海到西方留學的中國青年中,有一些學社會科學的學子投到了一些著名教授的門下,,他們正是當年參與造反的68年人,。這些導師早已把自己的造反經歷升華為學術理論,非常高興和賣力地把這些理論灌輸給來自“文化大革命”故土的新一代,。西方的優(yōu)越條件和話語霸權保證了“造反思想”的傳承,,這些洋博士們囫圇吞棗地噎下種種最時髦的洋理論后,又賣力地在西方和中國的大學中和刊物上販賣,,其中最走火入魔的是鼓吹“文化大革命要七,、八年再來一次”。
中西68年人的敵對,,為始料所不及,。
68年遺產
中國的“文革”和西方的1968年運動給參與其中的年輕人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一個人在20歲上下的經歷,、思想和感情會產生終身的影響,,還會形成某種社會性遺產,影響好幾代人,。
首先需要指出,,盡管時間只過去了40年,但歷史已經表明,,那場運動并不具有當初青年學生認為的意義,,即開辟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那時青年學生以為,,60年代的運動將深刻地改變歷史,,既改造了社會,、政治和文化,又改變了人本身,,自己就將成為與舊的一切決裂的“新人類”,。法國學生以為1968年的五月風暴可以和1789年,、1848年,、1870年的事件媲美,;中國學生以為“文革”完全可以與1918年的十月革命和19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相提并論,。但事實并非如此,,中國的“文革”是浩劫,,是人類文明的逆流,,西方的造反充其量是毀譽參半的歷史插曲,。
不能把西方青年學生的造反說成是青春期的任性妄為,,他們的不滿有復雜的社會原因,,造反的目標沒有實現(xiàn),,但造反運動的發(fā)生卻極大地刺激和促成了社會的自我革新和完善,。
如果說,,西方的激進運動起因于對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和工業(yè)文明的不滿,運動的結果是大大地促進了后現(xiàn)代主義的流行,,那么,,中國的“文革”則導致青年學生的思想主流堅決認同現(xiàn)代化價值,,因為“文革”雖然以“新”為自我標榜,,卻始終充斥著個人迷信的腐臭,中國的68年人到頭來認識到,,那“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是騙人的神話,,中國仍然需要科學,、民主、理性與啟蒙,。
在“文革”結束之后,,68年人成了新一輪現(xiàn)代化運動的中堅力量,對于改革開放政策,,他們衷心地擁護,支持得最堅決,。對舊體制的弊病,,對左的路線和政策的危害,他們認識最清醒,,抵制最得力,。這是用青春和熱血換取的寶貴認識。
中西68年人也有共同之處,,因為經歷了社會性造反運動,,他們具有不畏懼權威,、思想大膽、精神獨立的特色,。大人物的光環(huán)消失了,,輿論的壓力不是那么可怕,大多數人的反對也不在話下,。他們比上一代人有更大的決心和能力不一定依靠體制生活,,把自由和獨立看得比安穩(wěn)與舒適更重要。
中西68年人破除了舊的偶像和教條,,但難于在人生觀和世界觀方面樹立新的價值與意義,,很多人沒有固定的目標和參照對象,一些人夸張地回歸傳統(tǒng),,但往往顯得并不沉穩(wěn),、堅實,也許那不過是源于曾經投身于破壞之后的悔恨與自我安慰,。當然,,這也使他們容易接受文化多元論,在當前這個多元主義盛行的世界,,他們的心理準備是充分的,,而且,他們的失望出自極度的理想,,而理想在他們心中不會火焰全滅而不留一點余熱,,所以他們的多元主義不至于淪為徹底的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
中國的68年人還要在兩個方面與虛幻的遺產斗爭,。一方面,,那些“文革”開始時尚在童稚之年的小孩當年只樂于無人管教的自由和隨時發(fā)生打斗的刺激,現(xiàn)在不斷炮制“陽光燦爛的日子”這種神話,;另一方面,,新左派和沒有反思能力的造反者緬懷和宣揚當年“大民主”、“打倒特權”的神話,,把現(xiàn)實的弊病曲解為“文革”所反對的“走資本主義道路”,。他們有責任講述真實的歷史,讓1968年的遺產實現(xiàn)其價值,。
作者:
徐友漁
編輯:
王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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