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佛羅里達遠遠向南伸出的一只腳尖,，Key West,，它古巴距離只有約140公里，古巴卻一直是美國人的“禁地”,。所以很自然,，美國人都在等著“開放”那一刻。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一個去古巴的機會,，我想在美國人旅行古巴洶涌大潮席卷而來之前，先去看一眼它的“原生態(tài)”?，F(xiàn)在想想,，幸虧去了，否則,，我對它會有許多誤解,。對古巴的誤解在中國在美國都很普遍，最近在中文網(wǎng)上,，我還看到有人把古巴和北朝鮮相提并論,，這很好理解：古巴也是個宣稱要繼續(xù)堅持幾十年革命體制的國家。而強硬表態(tài)后面,，古巴已經(jīng)是一個大幅變化中的國家,。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2014年12月17日,，美國和古巴突然同時宣布美古即將建交,。電視中，消息傳來,，古巴小學生們一起歡呼雀躍起來,。一個朋友幾次向我提到這個情節(jié)，他說：“如果是大學生,，你可以理解這是思考的結果,，可這是小孩子，小孩子不會裝,，他們只有本能反應,。”初來古巴的美國人,，都對古巴人對美國表示的好感,，感覺意外。在領導人堅硬表態(tài)的背后，是古巴人久久期待的歷史重逢,，他們似乎等得太久,，直到最后，老老少少都在盼著這一天到來,。

怎么會是這樣,？

什么是古巴？站在古巴,，最直接的感受是：不論歷史跌宕起伏,、孰對孰錯，它留下的現(xiàn)實,，就是西方文化成了古巴文化的主要根源,，而革命前的現(xiàn)代古巴，更是美國和美國文化一手打造而成,。從長遠來說,，這種深刻的文化淵源超越了階段性的政治障礙，使它早早晚晚水到渠成地要回歸它的本來面目,。同時,，古巴人在經(jīng)歷幾十年革命之后,，也正在否定之否定地面對自己的過去,。

改變那個原始印第安古巴的，是西班牙人,。1492年10月哥倫布發(fā)現(xiàn)古巴,，1511年古巴成為西班牙殖民地，古巴印第安人和北美印第安人的遭遇差不多,，他們對外來病毒毫無抗病能力,，主要死因，是天花麻疹這樣的傳染病,，一百年幾番傳染病襲擊,，古巴印第安人基本滅絕。西班牙種植園主開辟甘蔗園,，從1763年開始,，大規(guī)模引入非洲奴隸。此后一百年,，共引入七十五萬黑奴,。與北美狀況不同，古巴的黑奴人口比例遠遠高于北美,，到1862年,，一百四十萬島民中超過一半是黑人，防止造反成最重要考量。因此,，西班牙人有意引入來自不同國家不同部落的黑奴,，他們之間語言不通，最終逐漸同化在西班牙語之下,。在哈瓦那,，我和一個來自美國的拉丁文學教授聊過古巴的文化源頭，她是黑人,，是來考察古巴黑奴史,。

古巴的黑人文化顯而易見，尤其是它的音樂舞蹈,。還有,，因黑人原始宗教的滲透改造，在古巴生生造就了基督教的另一強勁分支,?？墒牵撍茉旃虐蜕鐣幕髁鞯?，是歐洲的白人文化,。原因很簡單，他們是統(tǒng)治者,，帶來了國家機器,、塑造了占統(tǒng)治地位的上層文化，而黑人當時只是奴隸,。這是上下層切割分流的文化并行發(fā)展,。

在哈瓦那，拉邦達的薩爾瓦多堡,，西班牙人的防海盜城堡上,，一排齊齊的大炮還刻著產(chǎn)地西班牙巴塞羅那1796年的印記。從1776年至1791年（恰好是美國獨立戰(zhàn)爭起點到法國革命之間）建立的總督府里,，還保存著西班牙總督為準備迎接西班牙王室,、按照馬德里皇宮布置的殿堂?？偠礁亲罡粴v史內容的地方,，如果說，里面放滿了古巴歷史上能夠引以自豪的精美古董,，那么,，它們全都是來自歐洲的精品，來自法國，來自意大利,，當然,，也來自西班牙。連同總督府的建筑本身,，雖然可以加上“古巴式”的定語,，但是，這就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在哈瓦那的國家美術館里,，古巴美術史就是西方美術史的一部分，寫實開始,，走向現(xiàn)代派,、印象派、抽象,，數(shù)量有限,，不乏精品。油畫就是他們的“國畫”,。

殖民地古巴和北美的英國殖民地一樣，和母國關系存在類似問題,。他們沒有在母國的參政權,，卻有高賦稅。比起北美英屬殖民地,，西班牙移民在古巴“翅膀長硬”的過程相當緩慢,，在美國獨立于英國的一百多年之后，古巴精英們才開始造反,、要求獨立，先是打了十年,，死了五萬人,，在1878年簽下合約停戰(zhàn)。再一次起事,，領袖是獨立戰(zhàn)爭最受推崇的英雄,，也是今天在古巴處處可見其畫像的何塞·馬蒂，他當時已是紐約的一名記者,，卻偏從流亡的美國返回祖國,，投身獨立戰(zhàn)爭，他回去才六個星期,，就在1895年5月19日戰(zhàn)死沙場,。但獨立戰(zhàn)爭經(jīng)歷漫長曲折、大起大落之后，似乎終于有了起色,。

古巴在獨立戰(zhàn)爭下動蕩不安,，1898年1月，美國為保護動蕩戰(zhàn)局下的僑民利益,，派緬因號軍艦前往古巴,，停泊哈瓦那港。三個星期后的2月15日,，軍艦大爆炸,，三分之一船體被炸毀，立即沉沒,，二百六十六人死亡,。美國歸咎于西班牙殖民當局的策劃。此前,，美國基于自己的獨立經(jīng)驗,，民間已長期彌漫支持古巴獨立的情緒，緬因號事件更激發(fā)了這種情緒,，最終導致4月20日美國國會通過決議中的“泰勒修正案（Teller Amendment）,，要求西班牙撤出古巴，并且授權總統(tǒng)使用武力,。國會同時宣告,，美國無意并吞古巴，宣布古巴有“獨立權”,。4月22日,，美國海軍封鎖古巴港口。4月24日,，西班牙向美國宣戰(zhàn),，次日，美國也向西班牙宣戰(zhàn),。美西開戰(zhàn),。當年12月10日，交戰(zhàn)雙方在法國簽下《巴黎條約》,，不是宣布古巴易手美國,，而是宣布古巴獨立。美西戰(zhàn)爭插在古巴內戰(zhàn)的混亂之中,，三年后,，穩(wěn)定下來的1902年，美國正式向古巴和平移交,，古巴自此獨立,。

自此,，開啟了近六十年的美古“關系密切時期”。它的開端,，正值美國工業(yè)革命后的危險期,，在美國各種法規(guī)還沒有跟上、勞資沖突不斷,，極端左翼沖擊美國社會,，造成社會不安，美西戰(zhàn)爭中的美國總統(tǒng)麥金利,，已經(jīng)被無政府主義極端分子刺殺身亡,。這六十年，從一百多年前的上世紀初起,，直至一戰(zhàn),、二戰(zhàn)和冷戰(zhàn)，是世界巨變,、美國也巨變的那一段,。在這關鍵的近六十年里，美國依靠自己的制度優(yōu)勢,，走向成熟,、成功走出了自己的危局?？墒?，獨立后的古巴并不具備這樣的制度能力，而古巴在美國推動下發(fā)展,，速度還要快得多,。

獨立前，古巴只是西班牙王國的一個遠方奴隸種植園,，世界上三分之一的糖來自古巴,。古巴在美西戰(zhàn)爭前三年才完全廢奴，是個近乎后古代社會,。美國的切入,，使它直接切換到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代古巴的塑造,，就是美國文化的延伸。在文化上,，古巴接受美國毫無困難,，他們的文化源頭同樣來自歐洲。哈瓦那就在那五十幾年里急劇膨脹,，形成了今天的面貌和規(guī)模,。兩國的文化源頭都是歐洲,，但美國的母國是理性思辨著稱的英國，而古巴的母國是極端左右分裂,、熱血沸騰的西班牙,。它也沒有美國建國時的那一批冷靜探索制度、又自律甚嚴的政治精英,。顯然,，要獨立運作一個民主制度，古巴還不具備條件,。

兩個距離如此之近，面積和制度差異又如此之大的國家,，在高速巨變的時代相遇相處,，對那個不成熟的小國，充滿危機,。古巴急速發(fā)展,，美國的企業(yè)家和冒險家們也蜂擁而至，如果說,，在美國的制度規(guī)范下他們受到越來越多的制度約束,，那么在這里他們更可以為所欲為，例如,，賄賂官員就有極大空間,，呈現(xiàn)出許多現(xiàn)代化快速發(fā)展中的負面效應。暴利成為古巴政治家的最大誘惑,，還間或以暴政維持暴利,。今天回頭去看，說實話,， 在上世紀初的那一刻,，是獨立是對古巴更有利，還是讓美國持續(xù)托管一段,，容許美國更為嚴格的制度延伸至古巴,、維持和鞏固一段更有利？并非就不是一個問題,。但是,，那是歷史的宿命，“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是那個時代的小國們最起碼的自尊心。

于是，如同美國在反射英國的制度思考,，政治不成熟的古巴,，也在反射熱烈而政治不成熟、左右分裂對立的西班牙源頭；在試圖模仿美國制度的同時，也間斷發(fā)作、有樣學樣地重復著西班牙軍人起事干政的傳統(tǒng)模式,。反復動蕩之后，古巴革命前的最后一任政權,，落在了魯本·富爾亨西奧· 巴蒂斯塔手里,，而他正是理解古巴革命的一個關鍵。

巴蒂斯塔活脫就是古巴歷史,，一個有著中國人,、印第安人、黑人血統(tǒng)的苦孩子,。在甘蔗園當過收割工,，他刻苦勤學，在二十一歲就進入軍隊,，很快升為將軍的秘書,、助手，熟知軍隊運作,。他曾參與推翻暴政,，以中士領袖身份領導“中士起義”、推翻臨時政府,。古巴政權也曾一度落入激烈反美的社會主義者手中,，在巴蒂斯塔參與的幾度震蕩之后，他在1940年合法被選為總統(tǒng),，在當選總統(tǒng)之前的七年里,，他一直是古巴的軍事領導人。在第一次擔任總統(tǒng)的四年中,，巴蒂斯塔表現(xiàn)得頗為開明也頗具執(zhí)政自信心,。他當政期間，媒體可以批評政府,，有一定程度的司法獨立,，他推動婦女參選和一系列社會福利保障。平衡左右,，一度深得民眾愛戴,，曾被看作是民族英雄的政治家。日軍對珍珠港襲擊三天后,，巴蒂斯塔的古巴政府就對日宣戰(zhàn),，之后對德、意宣戰(zhàn),，他領導的古巴,，曾經(jīng)是二戰(zhàn)期間美國的親密合作者。1942年,，他曾把佛朗哥政權稱為“法西斯”,，認為拉丁美洲應該支持聯(lián)合國決議去對佛朗哥的西班牙開戰(zhàn)。

在這個背后,，是巴蒂斯塔似乎弄得國庫賬目不清,。四年后，他選的接班人參與競選也未能成功,。他至少完美實現(xiàn)個人計劃,，離婚、帶新妻子去了美國,，過優(yōu)渥生活,，再生四個小孩，其中兩個生在美國,。1952年,，他不甘寂寞想重返政壇，但是,，當年的民眾支持已經(jīng)不再,。他看看沒有希望，于是“西班牙病”發(fā)作,，在1952年3月10日,，大選三個月前，巴蒂斯塔領兵政變成功,。他有以前執(zhí)政期算是不錯的記錄,，更因為世事難料，當時已經(jīng)處在冷戰(zhàn)之中,，美國對近鄰更有是否能和美國良好合作的考量,，所以立即承認了巴蒂斯塔政府。而巴蒂斯塔既以軍事政變開端,，想來是再也沒有“討好選民”的必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完全拋棄自己過去的一切“進步面貌”,，從一個原來還有點左右平衡的努力,，轉為只顧及中上層利益，當然包括了主要是來自美國的外資企業(yè),、外國莊園主的利益,。這些企業(yè)家在美國制度下受到約束,，在這里約束經(jīng)常并不存在。開賭場的黑幫也隨之而來,，行賄巴蒂斯塔政府,。在巴蒂斯塔接任的時候，古巴貧富差距已經(jīng)極大,，三分之一貧困人口,，社會撕裂，而巴蒂斯塔并不作改善的努力,，社會不公平狀況日趨嚴重,。古巴有極度繁榮、快速發(fā)展的一面,，也有極度貧困的一面,。而巴蒂斯塔變得強硬而專制獨裁，廢除憲法,，面對反對聲音,，一律殘酷鎮(zhèn)壓以待，和他的第一總統(tǒng)任期相比,，已經(jīng)判若兩人,。

這么七年下來，自然天怒人怨,。要反對他的人可以說各種派別,、比比皆是，菲德爾·卡斯特羅的“七二六運動”只是其中一支,。美古長期關系密切的另一個明證是,，古巴各派政治人物，失意時都會流亡美國,。菲德爾·卡斯特羅也不例外,，他在1953年7月26日推翻巴蒂斯塔的嘗試失敗（這也是所謂“七二六運動”組織名稱的由來）,，他被判刑,，兩年后由巴蒂斯塔大赦釋放，他隨即去墨西哥準備繼續(xù)革命,，革命非常關鍵的籌款是去美國籌的,。

最后，巴蒂斯塔對反對派的鎮(zhèn)壓越來越殘暴,，已經(jīng)到了誰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即便還在冷戰(zhàn)最緊張時期，肯尼迪在競選總統(tǒng)期間，還是強烈抨擊了艾森豪威爾政府的古巴政策,，認為美國不應該再繼續(xù)支持巴蒂斯塔政府,。

到了這個地步，古巴人要推翻巴蒂斯塔,，大多美國人早已經(jīng)一點都不奇怪,，甚至都在等著他被推翻。菲德爾·卡斯特羅與弟弟勞爾·卡斯特羅,、切·格瓦拉等人一起，又一次卷土重來,，終于在1959年獲得成功,。

在美國和古巴將近六十年的“關系密切時期”,，不論政治關系如何，從文化上來說,，當時美國的幾乎所有元素,，都以壓倒性優(yōu)勢滲入和占據(jù)了古巴。從各類產(chǎn)品到體育,、棒球,，從藝術到文化，從建筑到繪畫,，從自由的市場經(jīng)濟,、企業(yè)文化到社會建構，從專業(yè)團體,、民間團體的構架,，到教會、學校,、俱樂部等等,。因為近，革命前的古巴精英階層,，幾乎都有能力把孩子送去美國讀書,，讀高中的都很多。文化上血液里的改變,，已經(jīng)根深蒂固,。今天，站在西班牙人留下的古堡上,，隔著窄窄海峽,，眼前就是那個美麗哈瓦那的全景。今天哈瓦那百分之八十五的建筑，是在那個美古“關系密切時期”建造起來的,。

直到今天,，古巴朋友提到革命,，都要不斷強調，他們的革命和東德,、東歐國家有本質不同,，他們不是蘇聯(lián)在二戰(zhàn)后占領、由外部輸入的革命,，古巴有自己內在的,、需要革命的理由。這也是卡斯特羅一再教育國民的古巴革命合法性：前政權的各種問題和暴政,，是革命的理由,。實際上，這里隱藏著一個思維陷阱：哪怕有萬般理由改變舊制度,，還是有一個引進怎樣的新制度的問題,。在暴政面前，人民有推翻它的革命權利,，可是,，它并不因此就賦于新政權天然合法性。接下來,，還是有新政權何去何從的問題：是進步,，完善法治，造福大眾,，取得自己的合法性,；還是重復暴政甚至更退步、徹底拋棄法治,、變成另一個暴政,？

把“革命”解釋成一個奇怪的、不可冒犯的“圣詞”,，認定那個通過“革命”拿到政權的政府,，就可以為所欲為，這只是一種詭辯,。其實在巴蒂斯塔倒臺那一刻,，美國人和古巴人一樣,，都并不清楚，新政權到底何去何從,。

謎底很快揭曉,。新政權立即掠奪了全部外資企業(yè)、以及四百多家古巴人辛苦創(chuàng)業(yè)建立的私有大企業(yè),，包括最近在中國紫禁城舉行全球雞尾酒大賽,、當時已經(jīng)創(chuàng)業(yè)近百年的百加得朗姆酒公司。私有土地,、房產(chǎn)等等,，大規(guī)模的財產(chǎn)被所謂“收歸國有”，私人俱樂部和私人學校一律關閉,，這些都不在話下,，典型例子，就是一個古巴朋友很激動對我說了幾遍的故事：革命后的一個周末,，銀行關門，在周一銀行重開的時候,，宣布舊幣作廢,，開用新幣。這倒也算了,，令人崩潰的是,，只有價值200比索的舊幣可以兌換新幣，超過的錢就全部自動轉為廢紙,。我問下來,，當時古巴窮人的確難有兩百比索的存款，但是中產(chǎn)階級,、小業(yè)主,、專業(yè)人士、知識階層等等,，擁有超過兩百比索的還是大有人在,。顯然，這不是在法律框架下的改革,，而是顛覆法治的退步,。這種以革命的名義對個人資產(chǎn)的掠奪，不論賦予多么正當?shù)慕杩?，不論?jīng)過多少年,，最后還是會回歸常識的判斷。所以,，當我在古巴居然聽到有古巴人幾次明確地對美國人說：“是我們欠你們的,。”真是感覺很意外和震動。

菲德爾·卡斯特羅的架勢一拉開,，富人,、能人、知識分子和專業(yè)人士等等,，自然感覺這個國家已經(jīng)無法無天,、沒理可講，開始大規(guī)模逃離,。這已經(jīng)是1959年的冷戰(zhàn)高潮之中,，這樣的革命已經(jīng)屢見不鮮，這也是美國當時不敢輕易支持古巴變革的原因：變出來的很可能更糟,。

五十年代,，美國是古巴糖最大的出口市場，古巴進口商品的百分之七十六來自美國,，古巴百分之九十的電話電力設施和服務都是美國公司在做,。但是，古巴的單一經(jīng)濟已經(jīng)打破,，一個新行業(yè),，古巴旅游業(yè)在蓬蓬勃勃發(fā)展起來，古巴成了美國人的度假天堂,。菲德爾·卡斯特羅當年的雄心就是“真正的獨立自主”,，不論政治、經(jīng)濟,，都不要依賴外國,。首先是沒收美國等外國資本和企業(yè)。西方人都是可疑的,，關上國門成一個封閉國家,，游客就此絕跡。所以在古巴聊起來,，古巴革命的最大受益者之一,，就是美國游客掉頭轉去的墨西哥坎昆了。

國門一關,，菲德爾·卡斯特羅就向國民宣布“古巴的真正獨立”成功,。

1991年，蘇聯(lián)突然解體,，古巴鴕鳥式自欺欺人的“獨立”立即顯露尷尬的真相：多年來,，古巴只是蘇聯(lián)的一個附庸。理解古巴的要點：它是一個小小島國,，到今天人口才一千一百萬,。蘇聯(lián)出于冷戰(zhàn)的戰(zhàn)略需求,，養(yǎng)著這個小國，以比國際市場更低廉的價格大量收購古巴糖,，給它低息貸款,，更進一步加深了它的單一經(jīng)濟模式。它只是蘇聯(lián)東歐經(jīng)濟圈中的一個甘蔗園,，不論在經(jīng)濟上還是政治上,，遠不是有自尊的獨立政權。

作為附庸國,，母國一旦消失，它即刻進入前所未有的困難時期,。古巴官方給了一個名稱叫“和平特殊時期”,。在1991年那個轉折點，蘇聯(lián)主導經(jīng)濟圈的“經(jīng)濟互助委員會（CMEA）”也一起倒了,，古巴頓失三十億到四十億美元的經(jīng)濟援助,，遭遇史無前例困境。到1993年,，糧食和副食品極度短缺,，平均口糧是二十磅到二十五磅之間，有整整一年,，三分之一的日子靠喝糖水度過，有五萬古巴人因為缺乏維生素視力出問題,。醫(yī)院里,，醫(yī)生護士常常缺席，地方上的內務部人員和警察也常常顧不上監(jiān)督反革命和刑事犯罪,，大家都找吃的去了,。能源供應不足，GDP跌至原來的百分之三十,。不僅公共汽車經(jīng)常開不了,，古巴朋友告訴我，當時拖拉機開不動,，只能要求大家下鄉(xiāng)“像牲口一樣拉犁”,。不僅如此，單一經(jīng)濟下,，它不能生產(chǎn)自給自足的糧食,；沒有硬通貨，也無法從國際市場買到吃的和生活必需品,。那是長達三,、四年的大饑荒,。一個古巴建筑教授出示了自己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夫婦二人今天的旅行照,，滿面紅光,；一張是“特殊時期”中，餓得干瘦干瘦,。

不論冷戰(zhàn)哪一方,，有一種深深的誤解：古巴被蘇聯(lián)援助了三十年，在同一個意識形態(tài)之下,，應該關系很好,。蘇聯(lián)解體、也就是蘇古巴脫離時,，是不是很依依不舍,？共同的意識形態(tài)是不是很大程度決定了國家關系、民眾感情,？我在即將離開的前一天,，問了我的古巴朋友。他搖著頭說,，并非如此,。在突然斷奶的那一刻，對古巴當然是立時三刻就生死攸關的晴天霹靂,，但是熬過去之后,，古巴人慶幸這樣的脫離。這里有國家領導層和民間的不同原因,。對古巴的誤解,，通常都是領導人掩蓋了自己百般矛盾的心態(tài)，習慣以拉美式的夸張表現(xiàn)政治自尊,，對外界傳遞了誤導的信息,。古巴領導人，尤其是菲德爾·卡斯特羅的講話,，激情四射,，也堅硬得給人留下朝鮮印象。

就領導層的蘇古關系來說,，古巴革命其實很晚,，1959年才革命?！柏i灣事件”以后,，它才痛下決心進入蘇聯(lián)陣營,。所以，那已經(jīng)是六十年代初了,。而兩國合作,，其實不斷發(fā)生摩擦。仔細去看,，主要是兩國地位不同,。古巴在蘇聯(lián)極其主導的“經(jīng)濟互助委員會庇護之下，就像古巴人在古巴政府安排之下的地位差不多,，有口基本的飯吃,，但蘇聯(lián)不希望它有政治自主權。革命后,，古巴領導人還非常年輕任性,，不管不顧的拉丁脾氣上來，就一定堅持輸出革命,。除了切·格瓦拉在玻利維亞頗為個人化的輸出革命之外,，古巴自作主張地向安哥拉、納米比亞,、尼加拉瓜,、埃塞俄比亞等國派出軍隊，軍事支持了古巴領導人認為是正義的一方,。例如1975年,，古巴向尼加拉瓜派出三萬五千個士兵，介入他們的內戰(zhàn),，連招呼都沒給蘇聯(lián)打一個,。而蘇聯(lián)畢竟是個大國，要考慮冷戰(zhàn)中的大局平衡,，并不希望大局不穩(wěn)的時候，就在自己無法掌控的地區(qū)全面開花,。對蘇聯(lián)來說,，古巴只是全局戰(zhàn)略下的一枚棋子，例如,，蘇聯(lián)在古巴部署導彈,。在和美國談判之后撤出導彈，并不需要古巴同意,。在撤離導彈同時,，還要求古巴交回以前援助古巴的一些其他武器，這使得古巴領導人認為,，蘇聯(lián)根本無意在古巴受到威脅時,，盡老大哥的責任保衛(wèi)古巴,。

在民間，就是另一回事了,。古巴對俄羅斯的民間文化接受度,，遠不如中蘇之間。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自認“進步”那一代深受俄國影響,，續(xù)上了1949年后短短幾年的中蘇友好，造成了幾代中國人深重的俄羅斯情結,。俄羅斯文學,、歌曲、藝術,，影響經(jīng)久不息,。而古巴在近六十年的“美古特殊時期”中，已有美國文化先入為主,、深深扎根,，而熱情奔放的拉丁性格、音樂舞蹈,，其風格和俄羅斯的深沉厚重也差別太大,，在革命前，古巴和蘇聯(lián)風馬牛不相及,；革命后雖然也派了不少留學生去蘇聯(lián),，但是，在古巴民間,，俄國文化幾乎了無痕跡,。一個退休女教授說，“有一次一個蘇聯(lián)人擁抱我,，然后,，竟然哭起來”，對古巴人,，這個太不好理解,。“蘇聯(lián)人給我們留下了什么,？”她說,，“幾棟難看的建筑而已！”哈瓦那有一棟巨大無比的現(xiàn)代建筑,，是蘇聯(lián)時代留下的,，狀似機器人，被古巴人頻頻嘲笑,。反倒是蘇聯(lián)解體之后,，普京說我們俄國人在這里那么久,，連一棟東正教教堂都沒有，實在說不過去,，在他 要求下,，古巴政府才撥了塊地給他，建了一棟完美的東正教小教堂,。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在古巴人的嘲笑背后，竟是幾十年的怨恨,。蘇古走近后,，從1962年開始，古巴就實行基本食品和生活品的配給,。這個購買配給品的“購物證”,，就像我們小時候的“購糧證”，一直保留和使用到今天,，今天的古巴人還在用它購買低價配給品,，多數(shù)人還是靠它過著非常簡陋的生活，古巴人把購物證叫做“俄國本子”,。

革命初期逃亡者留下的一切私人財產(chǎn)全部沒收后,，部分分給了窮人，大量赤貧人口受益,，自此古巴“平等地”為每個人提供一個“最基本生活保障”,，也沒有任何生活富裕機會，聽上去,，革命的詭辯理直氣壯,，失去最多的是外國企業(yè)和百分之十的富人，但是窮人受益了,。而破壞法治的惡果,，是開啟了政府可以為所欲為的先例，最后侵害每個人的利益,。

不僅是物質生活匱乏,，還有集體化、再教育和改造,。1961年6月,，菲德爾·卡斯特羅在為時三天的知識分子會議上宣布：“革命的，什么都可以,；反對革命的,，一點都不行,！”可是，什么是“反革命”呢,？法律上沒有界定。不久,，一批專欄停掉,，一些雜志關門。

在豬灣,，有個國家博物館,，古巴人笑著說，在拉丁語里,，這應該是“野豬灣”,。那是剛剛革命之后不久，一批逃亡的古巴人不甘心被掠奪,，在美國的背后支持下,，一次失敗的“打回來”。豬灣事件之后,，當時才七百萬人口的小國,，古巴政府立即把幾萬人送進監(jiān)獄，雖然其中大部分很快被釋放,，但是到1965年,，菲德爾·卡斯特羅承認，還有兩萬政治犯在押,。批評政府和提意見都可能入罪,，古巴人當然會問，這和被革命推翻的巴蒂斯塔暴政,，區(qū)別又在哪里,？不久后，古巴政府又以“征兵”名義辦軍事化勞改營,，勒令報到接受“再教育”,，一下就又關了幾千人，而且人數(shù)不斷增加,，直到被“應征接受再教育”的作家,、教授越來越多，1967年,，引發(fā)“古巴作家藝術家全國聯(lián)盟”強烈抗議,，菲德爾·卡斯特羅才宣布解散了勞改營。

更有生活的無數(shù)限制和困擾，例如想買點東西,，隨著領導人對意識形態(tài)不同時間的不同感覺,，私人擺個小攤賣點菜的自由市場，一會兒可以,，一會兒又要取締,。1968年，繼革命初的沒收大企業(yè),，又有五萬五千個小業(yè)主的那點“小業(yè)”,，被國家以一句“國有化”就掠奪干凈。還有,，古巴每個城市家庭都只容許有一個住房,，多余的都在革命初期被沒收。

革命后的古巴號稱百分之九十幾的人都擁有私人住房,。但是一個建筑教授說,，其實這些住房產(chǎn)權不明。因為你可以住著,，不交房租,，但是沒有買賣和出租的權利。再細聊下去,，大多數(shù)古巴人都有一肚子關于房子的苦水，有的老人爬不動樓梯不能住樓層了,，有的孩子大了要結婚,，都只能以千奇百怪的辦法“換房”，換得千辛萬苦,。再有,，房子既然說不是國家的，就沒有人管修,。而國家工資給的“基本保障”真的是很基本,，修房肯定修不起。所以,，哈瓦那光鮮的旅游廣場和旅游街區(qū)后面，就是大片大片破敗不堪的“好房子”,。也就是說,，革命前,，都是非常好的公寓樓,，幾十年只用不修,，普遍破舊。不少房子破到接近廢墟的程度,。記得第一次進哈瓦那市區(qū)，就進入一片破敗,，關鍵是，還看得出它們曾經(jīng)的繁華,，旁邊的古巴人看著我驚愕的表情,，笑著說：“歡迎來到哈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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