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鑒散照
◎ 十年砍柴 資深網(wǎng)友
明嘉靖三年七月(公元1524年)，紫禁城東邊與東華門相望的左順門前,，黑壓壓跪著一群人,，有的人大哭流涕，有的人大喊“高祖皇帝”,、“孝宗皇帝”，亂得一塌糊涂。下跪的人可非尋常小老百姓,，全是京城的官員，算是大明朝的精英,，總計二百二十九人,。這左順門是明代文武官員在此等候皇帝批示的地方，是帝國具有政治象征意義的區(qū)域,。在如此要地搞出群體性事件,，那么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左順門群官下跪事件，是明嘉靖年間最大的政治風(fēng)波“大禮議”中,，君臣矛盾發(fā)展到不可調(diào)和地步的必然,。簡言之，“大禮議”的問題要害就是嘉靖皇帝的父母該是誰,?；奶苹实壅碌鬯篮螅瑳]有子嗣,，也沒有親弟弟,，按照血緣的遠近，他的堂弟,、孝宗皇帝的親侄子嘉靖從湖北藩邸進京做了皇帝,。可帝系是不能變的,，嘉靖必須成為他伯父孝宗皇帝過繼的兒子,，即位才名正言順，而自己的親生父母(興獻王,、后)則成了叔父,、叔母，這對一般人來說,，情感上說不過去,。他委屈地對群臣說:“父母能改來改去么？”這世上不缺馬屁精,，觀政進士張璁為代表的另一批官員,，極力迎合嘉靖帝，反對楊廷和等所提出的考孝宗,、叔興獻王的主張,，認為這是一時之論，是嗣不是統(tǒng),。嘉靖帝乃兄終弟及,，是繼統(tǒng)。因此張璁等主張稱興獻王為皇考,，稱孝宗為皇伯考,。
這真是瞌睡來了有人送上枕頭，嘉靖帝很高興,，就照這建議推行,，但多數(shù)大臣包括首輔楊廷和堅決反對。嘉靖和張璁等幾個大臣成了少數(shù)派，在年輕氣盛的嘉靖看來,，這是朝廷中那些老資格的文臣們抱成一團,，欺負自己這個湖北來的鄉(xiāng)巴佬，也不愿意妥協(xié),，堅決要追贈自己的親生父母為皇帝,、皇后。矛盾激發(fā)了,，六部,、九卿、詹事,、翰林等官員,，相繼上疏抗?fàn)帲员涣糁胁话l(fā),。為避免官員們糾纏,，嘉靖帝宣布罷朝，齋居文華殿,。翰林修撰楊慎言道:“國家養(yǎng)士百五十年,，仗節(jié)死義，正在今日,?！边@楊慎乃首輔楊廷和的兒子，是真正的官二代,，二十四歲在科考中取得進士第一即俗稱狀元的佳績,，可謂前途一片光明。編修王元正,、給事中張翀將朝內(nèi)文武群臣堵在金水橋南,，說:“萬世瞻仰，在此一舉,。今日有不力爭者,，共擊之！”吏部右侍郎何孟春,、少卿徐文華進一步鼓動號召，于是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二人,，給事二十一人，御史三十人,，以及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大理寺等共二百二十九名朝廷命官,，都到左順門跪下,。這一舉動，意味著文官共同體在和手握皇權(quán)的萬歲爺爭奪禮法解釋權(quán)——— 這也是官僚團體制約皇權(quán)最重要的武器,，哪能拱手相讓,？其他文臣若不加入這個集體維權(quán)的行列，那就會被視為叛徒,。這下子,，連兩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也加入了下跪的行列。嘉靖皇帝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這位少年皇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出動錦衣衛(wèi),，以強硬的手腕解決這起群體性事件,。命太監(jiān)將跪伏官員的名字全部錄下，并逮捕了豐熙,、張翀,、余寬、黃待顯,、陶滋,、相世芳、母德純等八人入獄,。然而這并未能制止下跪行動,。楊慎、王元正撼門大哭,，百官也伏哭不止,，哭聲震動宮闕。
大臣為什么拿“下跪”作為武器,？皇帝為什么惱怒群臣下跪,？這就要從皇權(quán)時代的政治構(gòu)架來分析。百代猶行秦政法,，皇帝乃至他授權(quán)的官府至高無上,，公開地挑戰(zhàn)皇權(quán)，那是叛逆行為,。如果皇帝或官老爺太不象話,，臣民們又不能任之聽之，如何反抗呢？以自虐的方式來制造悲情氣氛,，在輿論上給皇帝或官員增添壓力,，逼其讓步，則是最佳選擇了,。于是,，從“跪給你看”到“死給你看”，成為忠臣們的流行行為藝術(shù),，這就是賈寶玉十分鄙視的“文死諫”,。
這種“跪給你看”、“死給你看”的內(nèi)在邏輯是:下跪者或自殺者自甘處于弱勢地位,，他們承認強者的合法地位,，只是希望強勢一方要遵守自己訂的規(guī)則。即使絕望了,，他們也只能通過自己了斷生命,，來讓強勢一方感覺到道義上的壓力。比如傳統(tǒng)社會中一些妻子遭遇丈夫的暴力,，往往會用服毒,、上吊的方式來報復(fù)丈夫，但很少有膽量公開宣稱混蛋丈夫不值得愛了,，應(yīng)該和他離婚我自己單過,。明代天啟朝大臣高攀龍在閹黨逼迫下投水自殺，留下的遺書上寫道:“臣雖削奪,，舊系大臣,，大臣受辱則辱國，故北向叩頭,，從屈平之遺則,，君恩未報，結(jié)愿來生,。臣高攀龍垂絕書,，乞使者執(zhí)此報皇上?！薄肮蚪o你看”,、“死給你看”，這類行為中表露的是一種逐臣,、棄婦,、賤民心態(tài)，對中國文化影響至深,。
這種靠強勢者迫于道義、輿論的壓力，而良心發(fā)現(xiàn)的抗議行為,，作為非常有限,。比如嘉靖帝那樣神經(jīng)堅強的人，你下跪也罷,，哭喊也罷,，只要不怕身后罵名，那么就可以用霹靂手段對待之,。左順門下跪事件中,，被廷杖打死了十七個官員，楊慎等人充軍,。嘉靖帝完勝,，如愿以償追贈自己的生父生母為皇帝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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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十年砍柴
編輯：
張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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