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今天我們開始重讀中國歷史上的中興之主。提到中興,，中國古代歷史上最有名的一次應該算東漢的“光武中興”了,。在王莽篡權(quán)終結(jié)西漢政權(quán)后，作為漢室宗親的劉秀能重新奪取天下,，恢復劉氏漢朝的統(tǒng)治,，不能不說是一場奇跡。而我們這次重讀的主人公漢明帝劉莊,，正是劉秀的繼承人,。雖然在歷史上，他的名氣遠不及乃父之十一,，但事實上正是他的努力,，使東漢立國后的光武、明,、章三代皇帝的統(tǒng)治期成為整個漢代中興的黃金歲月。他高踞皇帝寶座的18年也成為連接后代史家稱頌的“建武永平之政”與“明章之治”的核心時代。現(xiàn)在讓我們走進這個時代,，來看一看這位名聲不著卻實際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的中興之主,。

序幕：劉秀葬禮上的鬧劇漢明帝走上歷史前臺

漢光武帝中元二年（公元57年），東漢的開國皇帝光武帝劉秀駕崩,。

京師混亂的葬禮上,，卻出現(xiàn)了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一幕——從各自封國趕來京師洛陽參加葬禮的諸侯王（也就是劉秀的兒子）們，居然不分尊卑上下地和將要即位的皇太子劉莊坐在同一個位置上,，舉止也輕浮無禮,，一個個看起來正想借此機會大鬧朝堂。

顧命重臣太尉趙憙實在看不下去,，手執(zhí)寶劍將這幾位無法無天的王爺趕了下去,，才勉強維持了皇太子的威嚴。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封由皇太子劉莊的親弟弟山陽王劉荊炮制的密信被送到了他們的大哥——現(xiàn)已被廢為東海王的前太子劉強手中,。在這封密信里，山陽王劉荊煽動大哥：你做為先帝的長子,，無故被廢除了太子身份,，還連累兄弟被捕坐牢，生母遭到貶斥,，受盡屈辱,。你難道不想報仇嗎？我們兩個諸侯王可以聯(lián)手,，合兩個諸侯國的力量,，起兵推翻皇太子劉莊，幫你奪回帝位,。

光武帝劉秀的葬禮,，由此演化成一場風云詭譎的政治斗爭。而處在斗爭漩渦中心的,，正是我們今天的主角,，葬禮上風頭被奪的皇太子，后來卻開創(chuàng)了東漢“明章之治”黃金年代的漢明帝劉莊,。

劉秀葬禮上混亂的一幕,，源頭卻深深埋在了東漢立國的根基之中。而看似不動聲色的劉莊,，所要面對的一切,，正是他偉大的父親,，中興漢室的光武帝劉秀直到撒手人寰仍念念不忘卻又無可奈何的困局,。而如何處理這個困局,，不但決定了漢明帝一朝的興衰榮辱，更直接為整個東漢王朝的歷史,，定下了發(fā)展的路徑和指向,。

東漢王朝的尷尬：根基不穩(wěn)的董事長與遍地股東

在古代中國，尤其是秦漢到唐的時代的傳統(tǒng)中,，最理想的國家結(jié)構(gòu)是這樣的：分散的一個個自給自足的自耕農(nóng)小家庭構(gòu)成王朝最基礎(chǔ)的統(tǒng)治單元,。國家通過向下派出的層層官員最終直接控制每個小家庭,，向其征收賦稅,，征發(fā)勞役，并為之提供秩序和自耕農(nóng)家庭自身無法生產(chǎn)的生活必須產(chǎn)品，比如,，鹽,、鐵器等,。這樣,，政權(quán)的控制能力和動員能力都得到最大保證,，王朝上下將不存在政府控制之外的社會力量,。

但，從一開始,，從皇帝到帝國的官員就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事實——將社會保持在分散的自耕農(nóng)小家庭組成的狀態(tài)上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直接違反了經(jīng)濟發(fā)展的規(guī)律。

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家庭注定生產(chǎn)效率低下,，而可以動用大量人力,，在大面積的農(nóng)田中進行集約生產(chǎn)的大型家族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效率上更高，從而在生產(chǎn)競爭中占據(jù)了優(yōu)勢地位,。

因此,，只要國家不主動干預，分散的小農(nóng)們自然地會趨向以血緣為紐帶依附在核心大家族周圍,，形成更大的集團,。這種集團，在當時叫“豪族”,、“豪強”,。而豪族們因為集聚了相當多的人口，從而形成了相當大的勢力,，這種實力卻是在帝國政府的直接控制之外,。

他們宗族強大,，武斷鄉(xiāng)曲，兼并土地,，役使貧民,，成為瓦解小農(nóng)社會從而破壞帝國基礎(chǔ)的危險力量。

這是帝國無法容忍的——豪族的存在,，就是民間社會向政府對社會的直接控制的挑戰(zhàn),，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打擊豪強,，一直是西漢政府的一大要務(wù)。

怎么打擊,？開始,，西漢朝廷的辦法是文武兩手：文招“割韭菜”，武招直接打擊摧毀,。

西漢的皇帝繼位后就開始為自己準備陵墓,，而與之相匹配，西漢前期“世世徙吏二千石,、高訾富人及豪桀并兼之家于諸陵”形成在皇帝陵園的奉陵邑,。用這樣動輒割一遍豪族韭菜的做法，試圖使得各地豪族不能充分發(fā)展壯大,。

但是,，事情正在起變化。

西漢政府發(fā)現(xiàn),，“割韭菜”的做法逐漸失去了效用：韭菜長太快,，割不勝割。豪族發(fā)展快,，遷徙一家又發(fā)展出十家,。

西漢政府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豪族的出現(xiàn)制止不了，只能接受它的存在,。

于是,，漢元帝開始，遷徙豪強的徙陵制度便告終止,。西漢統(tǒng)治者終于正視了豪族遍地開花的現(xiàn)實,。

而光武帝劉秀的“中興”,，乃至東漢王朝的建立，也同樣擁有相同的基礎(chǔ)：社會遍布大大小小的豪族,。

更重要的是,，光武帝劉秀自己，就是南陽地區(qū)豪族的代表人物,。而他打天下的核心集團,，幾乎個個出身豪族勢力，尤其是劉秀自己所在的南陽豪族集團,。

而豪族出身的劉秀集團在面對天下大亂遍地豪族武裝的局面,，他統(tǒng)一天下的戰(zhàn)爭,，主要是征服各地豪族的過程,。

劉秀的對策很現(xiàn)實：他一面用武力征討不服的勢力,，一面用官爵俸祿招降納叛,，只要對手能投降,，不惜給予其極大的寬容度,。從而形成了雖然力量強大但組織松散的大型軍事集團。

也正因如此,，劉秀的權(quán)威和號召力先天不足,，這使他建立的東漢政權(quán)缺乏穩(wěn)固深厚的社會基礎(chǔ)。

如果拿現(xiàn)代股份制公司打個比方的話,，劉秀這個董事長確實是最大的股東，但是,，這個最大沒有做到絕對控股,，而是只有對每一個股東的相對優(yōu)勢。另一方面,，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握有公司股份而數(shù)量眾多的股東們讓這個弱勢董事長操碎了心,。

劉秀以及后來劉莊治國的一系列舉措，都建立在并出于為了改善這一基本狀況的目的之上,。

你到底愛哪個好妹妹：弱勢董事長的股權(quán)婚姻

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

豪族出身的劉秀心里當然清楚,，自己能夠統(tǒng)一天下,，登基稱帝,，所依靠的最堅強后盾，實際是與自己通過聯(lián)姻、鄉(xiāng)誼而凝聚在一起的南陽同鄉(xiāng)豪族集團。這一點從后來作為劉秀核心功臣集團的“云臺二十八將”中南陽人多達十一人就可略見一斑了。

正如隋唐有關(guān)隴集團，明朝有淮西集團,，東漢的南陽豪族集團是政權(quán)建立和依靠的根本,。

籠絡(luò)住這個集團,，是劉秀這個董事長控股公司的基礎(chǔ),。

怎么辦,？自古以來，維系集團內(nèi)部聯(lián)系的最好手段一向是婚姻,。

南陽豪族集團與劉秀的直接聯(lián)系就是依靠婚姻,。劉秀之母出自南陽豪族樊氏,；劉秀的外祖母和姐姐劉元的婆家，是南陽豪族鄧氏,；妹妹伯姬的夫家，是南陽豪族李氏；劉秀自己和族兄劉賜的妻子,，都來自南陽豪族陰氏。

劉秀年輕時的誓言：做官當做執(zhí)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說的,，就是后來的光武帝陰皇后,。

相互間親上加親的多重婚姻,，將皇室劉氏和南陽豪族集團牢牢捆綁在一起?；适医柚雷寮瘓F維持統(tǒng)治地位,，而豪族集團也依靠皇室的特權(quán)擴大家族的勢力,，可謂一舉兩得,。

可是,，陰皇后并非劉秀的第一個皇后,，劉秀的第一個皇后姓郭,，她也不是南陽人,，她出身于河北真定郭氏。

是的,，她代表了另一個豪族集團,。

南陽豪族集團是劉秀控股的基礎(chǔ),，但南陽畢竟只是帝鄉(xiāng)一地,，面對全國的大小豪族勢力,，僅憑南陽集團的實力,，是遠遠不夠的。

劉秀就面臨這個問題,，在他走向統(tǒng)一全國的開始,，需要別的強有力的豪族集團勢力相助一臂之力,。這個集團,，就是郭皇后代表的河北豪族集團,。

劉秀的真正發(fā)跡在河北,。

劉秀帶著少量親信以更始政權(quán)的大司馬出巡河北,，本身沒有帶什么勢力,。到河北后突然遭遇在河北甚得民心并得到河北漢室宗族支持的王郎起兵造反,。劉秀得以在河北站穩(wěn)腳跟并成功擊敗王郎集團,，將河北變成自己勢力的基地,，所依靠的,，正是郭皇后背后的河北豪族集團,。

劉秀與王郎相爭時，河北真定的漢宗室豪族劉揚率十余萬眾附王郎,。劉秀派人前去勸降，“揚乃降”,。劉秀于是“納郭后”,，史書明言“后即揚之甥也,，故以此結(jié)之”,。婚禮上，劉秀“與揚及諸將置酒郭氏漆里舍，揚擊筑為歡”。劉秀“因得進兵拔邯鄲”,，滅王郎。這顯然是一樁政治婚姻,，而這樁政治婚姻為劉秀帶來了以劉揚,、郭氏、耿氏為代表的河北豪族集團十余萬眾的勢力，成為他攻略河北的最初力量。

也就在這個時期,，劉秀將郭氏立為皇后,，郭皇后所生之子劉強被立為太子,。而陰皇后此時只是貴人，可見此時劉秀對河北集團力量的依賴。

但隨著戰(zhàn)爭的推進,，劉秀控制的地盤越來越多。

河北以及河北豪族的重要性日趨下降,。

而南陽豪族作為劉秀真正依靠的核心力量，重要性也逐漸凸顯出來。

郭皇后的命運就此被決定了,。

建武十二年末,，劉秀攻滅公孫述,，全國統(tǒng)一。

四年多后的建武十七年，劉秀將郭皇后廢為中山王太后,，立陰皇后,。兩年后,，郭后所生太子劉強被廢為東海王，陰后所生原東海王劉陽改名劉莊,，立為皇太子,。

在我們的主人公漢明帝劉莊正式登上舞臺之時，正是郭氏集團黯然謝幕之日,。

南陽股份終于超越河北股份成為董事長劉秀最大的合作伙伴,。

但此時的劉秀表現(xiàn)出一個弱勢董事長在所有可以利用的勢力中求取平衡的天生素質(zhì)。

如果是一個占有絕對優(yōu)勢的強勢君主,，廢后意味著腥風血雨,。廢皇后廢太子所在的集團勢必被視為新皇后新太子的絕對絆腳石而成為清洗對象。家族和代表的勢力要被整肅不提,，甚至可能上演父子相殘,，廢后和廢后所生皇子都有被殺以保證新太子地位穩(wěn)定的可能。

但劉秀并沒有這么做,。

正相反,，在廢郭后和太子劉強的同時，郭氏集團的勢力不但沒有受到嚴酷打擊,，反而被劉秀優(yōu)容有加,。廢太子劉強就藩大國東海,；郭后家族的郭況徙封大國，為陽安侯,。郭后從兄郭竟,，以騎都尉從征伐有功，封為新郪侯,，官至東海相,。郭竟弟郭匡為發(fā)干侯，官至太中大夫,。將郭后所生女淯陽公主嫁郭況子璜,并除璜為郎,。立功封侯，身居高位,。

光武帝的這一安排,，實際上表明了一個態(tài)度,，郭氏河北豪族集團只是失去了皇位繼承權(quán),，但仍然是皇室的重要成員。

因為,，劉秀加南陽豪族和劉氏加河北豪族都勢力不足,，只有劉秀加南陽集團加河北集團，才真正實現(xiàn)了對東漢股份公司的股權(quán)控股,。而只有在劉秀主導下,，南陽集團與河北集團處于既聯(lián)合又對立的狀態(tài),，才能保證劉氏政權(quán)的穩(wěn)定和安全,。如此微妙的政治手腕，需要劉氏父子用高超手法和謹慎的態(tài)度才能玩得轉(zhuǎn),。

不盡麻煩滾滾來：劉秀劉莊父子的聯(lián)合控股操作實踐

在廢郭后與太子的同時優(yōu)容郭氏集團,。劉秀在用這種方式努力維護郭氏河北豪族集團的勢力和在皇室中的地位。

當然,，他不會忘記加力培植新皇后新太子的勢力,。這一重任，他直接交給了南陽豪族集團,，特別是皇后出身的陰氏家族,。

劉秀曾欲以陰家的陰識為太子太傅,是想依靠陰氏保護和輔佐太子。在陰,、郭兩集團暗中對峙的情形下,這是必要的,。最終“以識守執(zhí)金吾，輔導東宮”,。此后,“帝每巡郡國,識常留守京師,委以禁”,，陰識實際成為太子的保護者,。

這種同時加強對峙雙方的方法，固然可以達到劉秀希望的效果,。但帶來的隱患也是可以預期的,。在劉秀生前，就已經(jīng)帶來了麻煩,。

隨著國家的統(tǒng)一,，劉秀在治國中采用“柔道”，史稱“建武中,，禁網(wǎng)尚闊”,。劉秀諸子陸續(xù)成人。“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爭禮四方賓客”,。諸侯王延攬賓客,，培植羽翼，本是歷代所忌,，但因劉秀的寬縱,，此時也愈演愈烈。而其中又夾雜了南陽集團與河北集團的對峙,，形式越發(fā)復雜,。

現(xiàn)存的資料顯示，郭后所生諸王與陰后所生的太子與諸王均加入了延攬賓客的行列,。雙方均發(fā)力招攬人才,，加強實力。這樣的“軍備競賽”的后果,，只能是諸王力量膨脹,，直至膨脹到超出劉秀控制能力之外，因此自然不能為劉秀所容忍,。

身為東漢名將和開國功臣的馬援事先已經(jīng)看出了這個危險,，他寫信告誡自己的老部下，不要交通諸王,，卷入是非——“但憂國家諸子并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

“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的預言不久就變成了現(xiàn)實,，劉秀不能允許諸王擴充實力超過自己的控制能力。尤其是這種實力的擴充很可能引發(fā)陰,、郭兩集團的對峙走向內(nèi)斗,，則將破壞他一手設(shè)計的兩方聯(lián)合又對立的格局,。

于是，劉秀雷霆出手,。建武二十八年六月,，隨著廢后郭氏去世，劉秀下令收捕諸王侯賓客,。死者數(shù)千,，牽連過萬。諸王辛苦延攬的勢力至此被一掃而空,。郭后所生沛王劉輔因牽連利用賓客合謀殺人被下詔獄,。八月，非陰后所生五王被命出京就藩,，而陰氏所生五王全部留京,。

這次清洗諸王黨羽的行動，劉秀在同時削弱陰郭兩系諸王勢力的同時,，打擊重點放在了郭系勢力頭上,。沛王輔下獄、郭系四王就國,，郭系勢力受到更重的打擊,，也昭顯劉秀確立南陽集團為核心的意圖。

但幾年后,，平衡高手光武帝劉秀去世,，皇太子劉莊能否有足夠的手腕繼續(xù)控制這微妙的平衡？誰也不知道,。

而對于有所希冀的諸王和后族兩系勢力來說,，這又未嘗不是一個機會。于是,，本文開頭描述的劉秀葬禮上那混亂而離奇的一幕,，就這樣明白地上演了。

面對挑戰(zhàn),，明帝劉莊如何應對，他又是如何處理乃父留下的這個微妙的平衡,，最終用各種激烈和不激烈的手段,，將東漢這個構(gòu)成復雜的股份公司送上“明章之治”的業(yè)績最高峰？我們下期《重讀中興之主》繼續(xù)關(guān)注漢明帝劉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