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日下午,，由臺灣大學上古秦漢史讀書會、明清制度與地方社會工作坊主辦的“帝國,、邊疆,、山城——區(qū)域史研究座談會”在臺灣大學文學院歷史系會議室舉辦。會議由臺灣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閻鴻中老師主持,，德國圖賓根大學漢學系副教授黃菲,、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助研究員李仁淵、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博士后研究員游逸飛,、臺大人類系兼任助理教授黃川田修四位青年學者做專題演講,。

在區(qū)域史研究框架更趨細膩、歷史學研究提倡多學科交叉的背景下,，他們運用方志,、碑刻、族譜,、簡牘,、考古遺存等不同的史料，探討了四個中國歷史上的深山小城在選址,、資源,、交通、軍政,、歷史認同,、族群互動等領域產(chǎn)生的問題。

“山城”作為一種帝國邊疆,，與傳統(tǒng)意義上和鄰國接壤,、由帝國新近開發(fā)拓殖的“邊境地區(qū)”有一定的區(qū)別。它們在地理上不一定遠離政治核心區(qū),，卻因為交通條件的局限使得它們與世隔絕,。在缺乏現(xiàn)代技術支持的情況下，傳統(tǒng)帝國是如何實現(xiàn)對山城的有效控制的呢,？物質(zhì)資源匱乏,、教化程度偏低的山城又是如何應對帝國權力的呢？山城研究的特殊性及其在全球史視野下的意義由此可見一斑,。而“邊緣”轉而影響“中心”的研究角度,，也是傳統(tǒng)中國史研究沒有充分挖掘的，由邊地山城的建制,、運作來討論帝國中心的發(fā)展動態(tài),，正是這樣的一種嘗試。方志、譜牒等史料側重反映基層社會史變遷,，田野調(diào)查的研究方法則讓研究者深入民間,，與會的幾位年輕學者無論從研究的題材還是方法上，都頗為前沿,。

黃菲：明清東川府地景改造中隨意而為的風水觀念

（德國圖賓根大學漢學系副教授黃菲報告東川縣景觀）

首先作發(fā)言的是黃菲，她研究的是明清時期云南東川府的地景改造問題,。東川府位于昆明市東北部,，是彝族六祖分支的所在地。它長期不在帝國的直接統(tǒng)治范圍內(nèi),，明中后期仍由當?shù)氐牡撌贤了具M行管理,。至雍正四年（1726）改土歸流，它被歸入云南省,，帝國的力量才逐漸進入,。乾隆三年（1738），清朝在此開采銅礦,，考慮建城事宜,。最先參與計劃的官員崔乃鏞認為，要在這個被認為是“東故夷獠窟”的地方建立新城,，就要舍棄原本的土司駐地,，另辟新址。由于滇東北時常面臨沼澤擴張,、洪水泛濫水的問題,，新城被選址在了一個半坡上。根據(jù)崔乃鏞的風水知識,，城池要分成上下半城,，所有比較重要的官方建筑都被規(guī)劃在了山坡上，以彰顯天朝權威,，而民居,、廟宇則應放在下半城。有趣的是,，城池規(guī)劃大功告成之后,，崔乃鏞就被遣調(diào)至他處了，繼任的王至,、饒夢銘兩位官員完全沒有落實前任的規(guī)劃,，而將官府、管理銅政的機構都設在了山下平地處,，而將萬壽宮,、商業(yè)會館等民間設施建在了來往不便的半山腰。這說明帝國在邊陲城鎮(zhèn)的地景設置上并沒有固定的模式,，天高皇帝遠,，東川又不同于京,、杭這些有傳統(tǒng)城建基礎的古都，建立新城的風水講究往往依從于官員個人的喜好,，有很大的發(fā)揮空間,。

在東川府的地景布置上，另值得注意的特征是強烈的軍政色彩和雜糅的民族分布,。雍正八年（1730）崔乃鏞平定當?shù)赝了九褋y,，請示時任云南巡撫的鄂爾泰有關建城的風水知識，卻得到了與當?shù)仫L水師率先處理土地分配不均,、緩和階層沖突的主張完全相反的命令：加固軍事要塞,，重視邊城在平定叛亂時的應對能力。因此才建成了后來規(guī)模更小,、布局更加緊湊的東川府城,。在城內(nèi)的田地分布上，多元民族互相交融,、漢人彝人比鄰而居的情況也很普遍,，可見嚴格的民族隔離政策并沒有在南方邊區(qū)有效開展，清朝在保護滿漢等主要民族權益,、維護民族關系內(nèi)部平衡等問題上并不著意,，只要求這個“蠻夷之邦”能夠維持銅礦運輸和政治平穩(wěn)就好。東川府有壯麗的紅土風貌,，由中國傳統(tǒng)文人風景模式演變而來的“東川十景”,，也幾乎設立在銅運沿線。東川府在鎮(zhèn)邊,、采礦上的單一城市定位,，由它被納入帝國統(tǒng)治而得到進一步的強化。

李仁淵：福建屏南縣的文明改造中帝國如何在場

接下來報告的是曾翻譯羅威廉（WilliamRowe）《中國最后的帝國：大清王朝》一書的李仁淵,。他以福建屏南縣為研究中心,，把這座清朝雍正時才建立的新縣城中帝國力量的滲透過程做了前后梳理。屏南地區(qū)深居福建內(nèi)陸,，本隸屬于古田縣,。此處山多地少，村莊沿河而建,，規(guī)模非常有限,。它的人群變動也很大，人口遷移性強,，在明代就經(jīng)歷了復雜的社會變動,，文明開化程度很低，官方稱之為“夫比匿兇人，結納無賴,，非以強食弱,，便以大欺小”。雍正十二年（1734）,，為加強對福建東南山區(qū)的控制,，清朝開始在古田縣細劃行政區(qū)，但因交通不便,，駐扎官員始終沒有進入屏南地區(qū),。乾隆元年（1726），首位清朝官員沈鍾赴任屏南,。他在《屏南縣志》中這樣描述初來的情形：“每夜猛虎聚于墻外，人煙寥寥不過四五十矣,。”盡管有所夸張,，但荒蠻程度可以不難想見。

屏南縣的改造是以科舉為核心,、培植地方士紳的過程,。沈鍾首先開放了屏南的考試名額，用以培養(yǎng)官府可以動員的生員力量,，并藉此團結地方勢力,。從他的生員分布來看，基本均攤給了附近的地方大族勢力,。此后,，他又以“本地籍貫”、“寄屏人士”的劃分標準,，解決了古田,、屏南童生考試爭奪籍貫的問題。此舉成為他日后遭致地方勢力排擠的導火索,。盡管沈鍾最后因沒有處理好官府與地方的關系被彈劾罷官（以致他窮困潦倒,、客死他鄉(xiāng)），但是興科舉,、重教化的風氣卻在此地保留下來,，并成為帝國與山區(qū)維持連結的唯一紐帶。如地方實力派張步齊通過與官方的合作,，在福建內(nèi)陸販賣食鹽起家,，迅速崛起，繼而修建祠堂,、繕寫族譜,，成為一方縉紳。這一“文明化”過程與南方諸省，尤其是清代在臺灣的開發(fā)有許多類似之處,。報告人李仁淵指出,，通過比較清朝勢力進入前后，地方的社會結構,、階層分布,、歷史認同、記憶型塑等問題,，可以清楚地看到國家是如何產(chǎn)生影響力,、如何在一個邊遠山城實現(xiàn)在場（atpresence）的。官方與地方勢力的你來我往權利互動,，亦有較為普遍的價值,。

帝國以科舉影響邊陲的代表性與內(nèi)在限度

筆者認為，屏南縣這座“山里面的新村莊”,，是康雍以來人口激增大背景下,，南方各地山區(qū)移民墾殖的縮影。屏南縣以科舉為核心的改造,，是帝國在傳統(tǒng)地區(qū)團結現(xiàn)成的士紳階層,、在新開擴地區(qū)培養(yǎng)新的士紳勢力以維持儒教型國家的基層統(tǒng)治的典型手段。其中所產(chǎn)生的暴亂頻發(fā),、官弱民強等問題,，亦不過是這種進度緩慢的間接統(tǒng)治建立之初所必然遭遇的情況。

（臺大歷史系教授,、臺灣史著名學者李文良 沈雪晨攝）

兩場報告之后,，臺大歷史系教授李文良等老師提出了這樣的疑問：難道沈鍾之前，屏南地區(qū)完全沒有官方的影響,？以科舉的進入與否來衡量是否過于單一了些,？李仁淵回到道：現(xiàn)有的史料基本是清朝進入以后官方所修的方志，以及各大家族進入文明開化以后自己為自己編的族譜,，僅從文字材料記載上看,，科舉的興辦確實在邊區(qū)開發(fā)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另外,，所有做族譜的人都知道它們一追溯祖先就順接到炎黃堯舜顯然是無中生有,，但族譜何時開始出現(xiàn)亂接祖先的現(xiàn)象仍然重要。它顯示了一種文化資源在何時得以產(chǎn)生,，它既有外來的華夏文明認同,，也有內(nèi)部家族發(fā)展壯大的需求，兩者只有結合起來,，才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族譜敘事,。并且在細節(jié)的操作上,，也可以解讀出許多資訊。從這個角度來看,，分配生員,、興辦學校確實是在前近代惡劣的技術條件下，對帝國對邊陲幾種不多的影響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