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擔任過馬家村五年的生產(chǎn)隊長吳廣南說,，和報道上的數(shù)據(jù)相比,，他們圩子好像都不叫災了。

入7月以來,，江蘇淮河以南地區(qū)先后出現(xiàn)暴雨、部分地區(qū)出現(xiàn)大暴雨,， 同時,，湖北省暴雨洪澇災情告急，安徽發(fā)生60年一遇大洪水,，截止7月5日8時30分,，湖南超警戒河道站數(shù)達21個。據(jù)官方數(shù)據(jù)與相關(guān)媒體報道整合：據(jù)報道,，截至7月5日9時統(tǒng)計,，安徽全省累計受災人口1053.4萬人,，因災死亡29人;截至7月4日17時，6月30日以來強降雨已造成湖北957.14萬人受災,，死亡38人,、失蹤17人;截至7月4日10時統(tǒng)計，湖南全省共有123.6萬人受災,，因災死亡6人,。

受災的眾多自然村中，馬家村在地圖上只找得到一個“推測位置”的點,。

水閘崩了,，8000多畝地一片汪洋

馬家村的村民通常叫自己馬家，嚴格來講,，合并村子之后他們變成了馬家隊,，“這幾年搞的名頭多，我們就是馬家嘛,，人還是那么些人,，都認識的。”曾擔任過馬家村五年的生產(chǎn)隊長吳廣南說,，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歸蘆溪村村委會管理,，蘆溪村是村大隊，馬家村,、田家村等等又有各自的生產(chǎn)隊長,。

馬家村位于江蘇省常州市金壇區(qū)指前鎮(zhèn)，江蘇近來的持續(xù)暴雨讓地勢極低的馬家村及其以東地區(qū)遭了不同程度的洪水,。“新聞好像都沒有報我們這里,，可能我們這都是小農(nóng)村，上不了電視,。”吳廣南對“上電視”一直“情有獨鐘”,，他說，如果有人關(guān)注馬家村,，馬家村的問題就可以解決,。

吳廣南說的問題，是馬家村的人在遭了水災后無人救援,，甚至區(qū)里市里第一時間不知道馬家村的災情,，是吳廣南往常州市政府打了電話，市里才做了救援指示,。

馬家村的西邊是東周村和豐產(chǎn)村,，東邊是一條土壩，當?shù)厝朔Q“大埂”，大埂后面是一條大河,，大河再往東,，是大蕩圩和大清圩，面積分別有一萬多畝左右,。以馬家村為定點,，地勢西高東低。

在江蘇的農(nóng)村,，圩子里多數(shù)面積是村民們的養(yǎng)殖場和水田,，自然村的住房依著圩子而建，馬家村所處的圩子,，叫太平圩,。

吳廣南說，每年雨季來臨,，馬家以及周圍的村子也會受到多多少少的洪澇災害,，今年雖然嚴重，但村民們的住房沒有遭災,，只是圩子里地勢低的水田已經(jīng)插了秧,，大部分都淹掉了。“天災沒辦法,，往年圩里進了洪水,，就得一點點抽出來。”

讓吳廣南和馬家村村民都沒想到的是,，7月4日早晨7點30分左右,，一聲巨響，一條氣勢洶洶的洪水惡龍席卷了太平圩8000多畝地,。村民來不及拿家里的東西,，紛紛向西邊地勢高的地方跑去，洪水淹過了牲畜,，蓋上了房頂,，吞掉了水田和樹木，不到半個小時,，將太平圩幾乎變成一片汪洋,。

（被大水淹掉的馬家村，右邊的一排樹原本是種在田埂上用來做界限,，水下都是村民家的水田,。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被大水沖懵了的村民們跑到臨近地勢高的田家村（隊），慢慢地,，水勢終于向地勢妥協(xié)了。巨大的悲愴向他們的心頭襲來，“以前發(fā)水的時候,，頂多地遭災,。可現(xiàn)在家也沒了,。” 馬家村村民方玲說,，他們家剛剛置辦了一臺彩電和一臺冰箱，都被水泡著,，“想搬也搬不了,，不愿意去水邊看，心難受得很,。”

然而,，在查找洪水突襲的原因時，讓村民們的悲傷轉(zhuǎn)化為憤怒的是,，馬家村的水閘崩了,。

“靠人看著”的自然村防洪機制

馬家村的水閘修建在馬家村與大埂之間的排澇站里，用來防止整個蘆溪村所處的太平圩被大河決堤的洪水沖開圩子,。在大埂底部,，有一個蜈蚣水泵，可以將太平圩里的水抽走,。太平圩與大河的水位差不能超過1.2米,，如果圩子里的水抽的過快，抽空的圩里就頂不住外河的巨大水壓,，外河的水就會泄到村子里,。

大埂、排澇站與水泵,，成為每個圩子防洪災的關(guān)鍵,，每年雨季，每個村都要派人巡邏,，以防水閘崩斷,，洪水破圩。

7月4日一早,，河東岸的大蕩圩巡邏人趙五小,，韓紅民二人到太平圩對岸時，發(fā)現(xiàn)排澇站旁邊的大埂開始溢水,，二人開始大叫起來,，希望太平圩的巡邏人能聽見并及時堵住水泵，采取緊急措施,。然而,，空蕩蕩的排澇站只有轟隆隆的水聲和機器聲,。“我們都在梗上要巡邏的，這個時候水大得很,，都不敢睡覺,。沒想到對面村子沒有人看守。”

大埂上的樹開始倒塌,，大埂西面的養(yǎng)殖戶武國美大叫著救命往西跑去,。圩堤開始大面積倒塌，拉裂的大閘與周邊的幾十個村莊不到半個小時便被沖垮了,。

“假如整個圩子有1000米,，那么200米一個人巡邏，手里有棒棒和蛇皮袋,，巡邏自己的地段無事后交到下個人手里,。一旦發(fā)生緊急情況，巡邏的人用蛇皮袋裝著土,，拿棒棒懟死,，先堵上。我們哪曉得,，大梗上根本沒人巡邏,。”村民張三發(fā)也當過幾年的生產(chǎn)隊長，對防洪很有經(jīng)驗,。他曾與巡邏的人員整夜蹲守在排澇站里,，稍有動靜就起來檢查，雨水多的日子,，幾乎不敢睡覺,。

地圖上的救災盲點

鎮(zhèn)子上到馬家村的路上，車開不過來,，只能由巨型拖拉機往來送人,。兩邊的水最深的地方到腰左右，過了這段水路,，田家村（隊）由于地勢略高看不到嚴重水淹的跡象,，馬家村的村民四散在田家村的車庫、谷場,、路上,。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腥臭味,。

馬家村的村民馮玉蘭說,，水淹的養(yǎng)殖場養(yǎng)的都是魚、蝦,、蟹等產(chǎn)品,，水里面大概有十幾萬只雞,，暴雨一過，溫度升高,，腐臭味就越來越重,。

田家村的石路兩邊都是江蘇農(nóng)村典型的小二樓和瓦頂平房，好一點的人家有鐵大門和鐵柵欄圍起來的院子,，有可以曬糧食的水泥地。有田家村的村民在自己家小面積的田里農(nóng)作,，見到馬家村的村民,，仰著頭喊一句：“船還沒回來咯！”

（田家村[隊]的水漬經(jīng)過高溫已退去很多,，由于地勢相對較高,，村民家里并沒有遭受嚴重水災。這條路成為田家村與馬家村的重災分界線,。）

走到田家村的石路的盡頭,，眼前突兀地出現(xiàn)一大片水域來?？諝庵械男瘸舾癄€味道更加濃郁,，一團團的小飛蟲聚集在近村的水面，馬家村的村民謝老三搖著槳,，光著身子,，緩緩駛回。

（魚都是村里養(yǎng)殖戶魚塘里的魚,，謝老三交給他時,，他笑著說，今晚有魚燒了,。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謝老三在水到腰左右時,，就只穿一件內(nèi)褲，淌著水走回來,，將手里拎著綠色的圓形漁網(wǎng)交給另一個村民,，里面是兩條個頭不小的草魚和鯽魚，謝老三說,，都是養(yǎng)殖戶魚塘里的魚,。

（謝老三和吳廣南都能清楚地靠樹尖和房頂找到自己家和別人家的田地、房屋,，他們每天都劃著船到大埂上看看搶修隊的進展,。）

上了船后，謝老三說,，現(xiàn)在水下的就是我家的田,。他把船槳探到水下又拿出來,，他比劃了一下位置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人多深了,。

（水稍微淺些的地方也有一人左右深,。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圖中靠右的三角房梁和殘垣就是謝老三口中的土地廟，除了這一小片斷墻之外,，其余的部分均埋在水底,。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栽種在田埂間的樹只能看到頂端，最深的地方二層小樓已經(jīng)沒到頂端,，淺一些的地方還能漏出平房的整個頂,，靠近大埂時已經(jīng)只能看見濁綠色的水面，分辨不出曾經(jīng)的水田,、養(yǎng)殖場和村民家,。謝老三看見一個三角房梁的尖，嘆著氣說：“那是我們村的土地廟,，多少年了風吹雨打都沒被淹過,，沒想到這次淹沒了。”

（蘆溪村的排澇站,，里面是蜈蚣水泵,。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上了大埂，被水沖出的松軟與泥淖殘枝擋在路上,。向前走十分鐘左右,，一棟小小的白色房子出現(xiàn)在眼前。大批工人正在搶修拉崩的水閘,，黑漆漆的烏龍水泵已經(jīng)停止了運轉(zhuǎn),。離大埂最近的人家房屋已經(jīng)被沖毀，里面的村民已經(jīng)轉(zhuǎn)到親戚家,，留一只狗在這座小小的孤島上,，無處可逃。

（蘆溪村的土壩,，村民口中的大埂,。當?shù)乜亢芏鄺l大埂圍城了阡陌縱橫的圩子。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搶修隊正在搶修拉斷的水閘,。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洪災中的信息孤島

7月4日破圩之后,，因馬家村村干部并沒有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安置，7月5日,，村民們與蘆溪村村委書記周國和起了沖突,。謝老三說：“我們村子都靠著村書記和村大隊，區(qū)里根本管不到,，如果村里不組織救援,，我們基本就是自救,。遭了災受了損失，也只能認命,。也不知道（損失）多少夠往上報,？”

7月6日上午，村民們陸續(xù)被發(fā)放了一些方便面,、面包等食品,，村委會將沒有到親戚朋友家避災的村民，安置在鎮(zhèn)上的一家中學宿舍里,。

東周村的村民陳喜說,，馬家（村）是天災加人禍，魚塘蟹塘本來能保住很多,，“水大的嚇人，這個也就村里管,，我們這圩子多了,，下面還有五六十個自然村遭災，路都沒得走,，哪個政府知道,？”陳喜騎電瓶車到馬家村被淹的河邊只有十幾分鐘，他看著謝老三在水里掏出來的大魚,，笑著打趣：“你們這不是有魚吃了,！”謝老三將魚放在淺水里涮了涮，沒有應聲,。

救援的人在搶修線路,，他們是村大隊從鎮(zhèn)子上找來的。馬家村斷了電,，隔一會兒就有村民過來看搶修進程,。謝老三開著唯一能進出村子與鎮(zhèn)上通道的巨型拖拉機，來來回回的接人送人,?；卮蹇锤改傅?a target="_blank">寶馬轎車主沒有聽搶修人員的忠告，認為自己的車能開過水路,，到村里去,。寶馬車開到一半，車上的人不得不下來,，水已經(jīng)到了他的膝蓋以上,，車已經(jīng)無法發(fā)動。

（終究沒有開過水路的寶馬車,，車主在想辦法倒回去,，開著巨型拖拉機的謝老三一直在嘆氣,，為了久不回家愣開車的年輕人，也為了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排空的大水,。 鳳凰網(wǎng) 王一然 攝）

謝老三盯著想辦法把寶馬車推回去的車主說：“看閘這事兒就得有經(jīng)驗的生產(chǎn)隊老人兒去看才行,，這都成了我們的手藝了，一代傳一代,，愣頭青不知道水閘崩了的厲害,。一個看不好，洪水就變成人禍了,。”

馬家村的排澇站是新修的,，似乎成了思維定勢，除了檢修排澇站,，看守水閘,，這些圩里的村子祖祖輩輩受制于洪汛期的巡邏。在趕上農(nóng)忙和洪澇的時候,，村里的人常常精疲力盡,。

在蘆溪村這樣的由幾個小村合并的大村，信息的傳播途徑非常單一,。并非每個村民都有手機,，有的人至今還不會寫字，更別提微博與微信的普及。廣播喇叭與挨家挨戶通知，成為了村里主要的也最有效的信息傳播途徑,。村委書記是村子里每個人的主心骨，吳廣南說,，以前就是兩口子鬧打架，婆媳不和,，也恨不得叫村里干部管管,。

但村大隊與鄉(xiāng)鎮(zhèn)政府、甚至更高一級的縣政府,，很少有“交集”,，據(jù)金壇區(qū)一名工作人員介紹，江蘇省每一級都有抗洪指揮部,，但有的村子偏遠,，路不好走；有的村子每年都受一些洪澇災害,，損失在可控的范圍內(nèi),，有能力組織自救和聯(lián)防，以至于除非重大災害、事故,，區(qū)鎮(zhèn)里很少直接去管大隊中的一個村,，更別說市里了，所以第一時間救援,，還是要村委會組織的,。

大蕩圩和大清圩的水閘已經(jīng)被上一級的抗洪指揮部堵了，在馬家村被淹的兩天前就不讓再排水,。目睹太平圩被淹的趙五小說,，馬家是2007年建的排澇站，比較新,，可能就沒堵,。但一旦排水，是要有人巡邏的,。

洪災后的暴風雨天氣可怕,，更可怕的是酷熱。不斷發(fā)酵的禽畜,、水產(chǎn)等尸體腐臭在村子里蔓延,，很容易造成細菌的傳播和大面積的傳染病。謝玉蘭在比劃著自己家門口一人多高的水位問,，你們怎么能搜到我們村呀？我們受的災大嗎,，夠報了嗎,？

謝老三吃了一個小面包，又開著巨型拖拉機壓過水路,，不停有回村子探望親人的人問他,，是不是只有這個能到村子里？要錢嗎,？謝老三皺著眉頭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上車。

離馬家村不遠的社頭鎮(zhèn)派出所門口,，大路上還有一絲大雨沖刷的印記,，外來的人要拐個大彎，被拖拉機帶過水路,，穿過田家村,，才知道這個蘇北農(nóng)村中不起眼的小丘陵底的圩子，已被大水滂沱傾覆,。

（除周國和外,，文中人物均屬化名。）

責編：王軍 PN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