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由此反觀清代的鹽業(yè)緝私法律,，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清廷極為重視對私販的打擊與防范,，但較為忽視對緝私力量的獎懲,。 為了防范和打擊私販,，清代制定了許多相關法律條規(guī),。清初規(guī)定,，“凡犯無引私鹽（凡有確貨即是，不必贓之多少）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軍器者，加一等,，流二千里,。鹽徒誣指平人者，加三等,，流三千里,。拒捕者斬監(jiān)候，鹽貨車船頭匹并入官,。道途引領秤手,、牙人及窩藏鹽犯寄頓者，杖九十,，徒二年半,。受雇挑擔馱載者，與例所謂肩挑背負者不同,，杖八十,，徒二年?！敝燎逯腥~,，私鹽更為活躍,，清政府又分門別類，對灶丁,、船戶,、鹽商等加大打擊力度。
在場產區(qū),，緝私主要是針對灶戶的私產,、私售和商人的重斤夾帶行為。比如針對灶丁售私,，清廷特別制定《灶丁私鹽律》,、《灶丁售私律》、《獲私求源律》等,。律令規(guī)定,，“凡窩丁人等，除歲辦正額鹽外,，夾帶余鹽出場及私煎鹽貨賣,，同私鹽法?！睆漠a區(qū)到口岸的過程中,，緝私辦法主要通過各營汛、各地方官,、各關津的巡查力量對商人所運鹽斤及其它人所攜帶鹽斤進行檢查,。
漕船夾帶私鹽問題，清廷也非常重視,。他們規(guī)定:凡回空糧船,，如有夾帶私鹽，闖閘闖關,，不服盤查,，聚至十人以上持械拒捕殺人及傷三人以上者，為首并殺人之犯,，擬斬立決,，傷人之犯斬監(jiān)侯，未曾下手傷人者,，發(fā)邊充軍,。其雖拒捕不曾殺傷人，為首者斬監(jiān)侯,，為從流三千里,。十人以下拒捕殺傷人者，俱照兵民聚眾十人以下例，分別治罪,。頭船旗丁頭舵人等,，雖無夾帶私鹽，但闖閘,、闖關者,，枷號兩月，發(fā)邊充軍,。隨同之旗丁頭舵,，照為從例，伽號一月,，杖一百徒三年,。
針對鹽商販賣私鹽，清政府也有諸多法律條文加以限制,。比如規(guī)定,，“凡客商販賣有引官鹽，當照發(fā)鹽,，不許鹽與引相離,。違者同私鹽法。其賣鹽了畢,，十日之內不繳退引者,，笞四十。若將舊引不檄,，影射鹽貨者，同私鹽法,。凡起運官鹽并灶戶運鹽上倉,，將帶軍器及不用官船起運者，同私鹽法,?！贝送猓诟鼷}區(qū)交界處,，特別是鄰私嚴重的地方,，設立關卡檢查過往人員，防止鄰私滲透,。簡言之,，清代緝私方法涉及食鹽生產運銷的各個環(huán)節(jié)。
除上述條款外,，清政府還制定了許多直接打擊梟私的法定,。據(jù)記載，清廷先后頒布有《豪強販私律》、《武裝販私律》等,，規(guī)定梟徒販私,，一經捕獲，非斬即絞,。如《豪強販私律》規(guī)定,，“凡豪強鹽徒，聚眾至十人以上,，掌駕大船,，張掛旗號，擅用兵仗響器,，拒敵官兵,，若殺人及傷三人以上者，比照強盜已行得財律皆斬,。為首者仍梟首示眾,。其雖拒敵，不曾殺傷人,，為首者依律處斬,，為從者俱發(fā)邊衛(wèi)充軍。若止十人以下,，原無兵仗,，遇有追捕拒敵，因而傷至二人以上者,，為首者依律處斬,；下手之人，比照聚眾中途打奪罪人,，因而傷人律,，絞?！蓖瑫r還規(guī)定,，“凡兵民聚眾十人以上，帶有軍器,，興販私鹽者,，不問曾否拒捕傷人，照強盜已行得財律,，皆斬立決,。若十人以下，拒捕殺人,，不論有無軍器,，為首者斬,，下手者絞，俱監(jiān)候,。不曾下手者,，發(fā)邊衛(wèi)充軍。其不帶軍器,，不曾拒捕,，不分十人上下，仍照私鹽律,，杖一百,，徒三年。若十人以下,，雖有軍器,，不曾拒捕者，照私鹽帶有軍器加一等律,，杖一百,，流二千里?！?
另外,，清廷還經常采取法外用刑的辦法，來打擊私販,。比如嘉慶時期,，就有規(guī)定對所獲糧船私販處以烈日和暴雨下枷示河干的刑罰。簡言之,，清廷對私鹽犯罪的懲罰極為嚴厲,，也極為細屑。
三
對于任何一個系統(tǒng),，激勵機制都是很重要的,。只有獎懲結合，才能全面發(fā)揮作用,。清廷并非不知道這一點。清代緝私例有考成,，量多則賞,，失察則罰。如康熙十五年題準,，官員該管界內,，有本官衙役私賣者，本官不能察覺,，別經發(fā)現(xiàn),，革職。其軍民人等在伊界內私賣，不能察覺,，別經發(fā)現(xiàn),，降三級調用，兼轄官降一級,，罰俸一年,。又凡兵民聚眾十人以上，有軍器興販私鹽者,，失于察覺,，將失事地方專管官革職，兼轄官降二級,，皆留任,，限一年緝拿，獲一半以上者復還官給,，否則照此例職革降給,。至于獎勵，則規(guī)定專管官一年內拿獲十人以上,，帶有軍器大伙私販一次者,，記錄一次，二次者記錄二次,，三次者加一級,，四次者加二級，五次者不論俸即升,。后來政策有所調整,，比如兩淮先是規(guī)定拿獲私鹽獎勵一半，后來則改為全部獎賞,。清代對失察私鹽的懲罰非常嚴厲,，連帶責任面也很大，如對失察糧私案的審查,，并不局限于破地區(qū),，而是徹底清查?！案魇′畲扔胁槌鰥A帶私鹽之處,，應先訊其何地所買，除運弁照例處分外,，沿途地方汛弁,，俱照不行詳查例議處，是以凡有糧船夾帶私鹽事發(fā),，訊明販買地方,，即行文武各省查取沿途失察文武職名,。”
但問題在于,，在實際生活中,，這些對官員的獎懲條文并不能得到真正取得落實。 首先,，清代緝私獎賞條例甚為籠統(tǒng),，執(zhí)行時亦不認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兵弁緝私的積極性,。清廷鹽官派巡員弁兵役查私,，公費薪飯向例多寡不齊，浮濫不一,，而課其功績,，只每季限獲鹽數(shù)千斤，既不問其人鹽是否并獲,，又不問其孰為首功,，孰為協(xié)獲，“以致買鹽冒功”,。據(jù)奏報,，兩淮行鹽口岸，凡有緝獲私鹽,，“例交獲私之地方商店,，按照市價賣時值八折給價收買，分別給賞充公,，所收之鹽聽商店自行銷售”,，這顯然是對拿獲私鹽兵弁的物質獎勵，但由于缺乏必要的監(jiān)督,，于是,，“不肖兵役往往收買零星私鹽，捏報邀功,，所得利賞已浮于買私之數(shù)”,。兵役買私冒功現(xiàn)象極為普通，嚴重影響了正引的銷售,。 由于買私易行,，緝私官丁往往“見梟而遁逃，惟恐不及,，官府責問,，則拿街上肩荷背負之小輕犯,，不過販鹽四斤,，沿門斗賣以資糊口者捐為梟,，而捉將官里去，以塞厥責,。而彼真正私梟,，白書橫行，莫敢誰何,?！比绱艘粊恚纫酌苫?，且一案功績往往數(shù)營開報,，尤為冒濫，因致“賞罰不明,，人心怠懈”,。有時他們還將緝私獎勵視為應得之餉，“常川支領”,。地方巡役也是如此,，州縣官惟知供其役使，并不嚴行稽考,，以致該役等多藉巡緝?yōu)槊?，坐得私販陋?guī)，“幾于設一處巡役,，即添一處架護,，甚有破案指拿，預為通風縱逃”,。同時,，據(jù)官員反映，“販私例禁不為不嚴,，緝私規(guī)條不為不備”,，但巡役兵丁卻不肯實力偵緝，蓋因私鹽拒捕之案的處分過于嚴格,。向例,，大伙私鹽拒捕，照失察大伙私鹽例議處,，限滿獲不及半,，降二級調用，如限內獲半,，專管官降一級留任,，俟全獲開復，兼統(tǒng)各官罰俸一年,，如系小伙拒捕限內獲不及半,，并獲犯過半,，專管官仍照失察小伙私鹽例分別降職罰俸等語”。但由于鹽梟一般兇悍異常,，見捕必拒,，“從未聞有俯首就擒者”。一經拒捕,，兇狠尤甚,，勢不能按名就縛。及至定案詳辦,，而原拿官弁因犯未全獲及獲不及半,，立干參處。是以派巡文武每見零星小販,，尚敢查拿塞責,，及遇大伙梟販，“未有不相率畏避,，坐視其結伙成群,，公然經過而不敢向問也”。兵弁甚至宣稱,，“且待透漏參官,，或得僥幸于萬一；不可捕梟罹禍,，萬難解免于一時”,。 兵役拼死抓獲鹽犯，審案地方官畏懼失察處分,，“往往大伙則審為小伙,，預謀興販則審為一時湊合，起意糾拒之犯則審為受雇馱載”,，嚴重打消了兵役的積極性,，而梟徒則“益復有恃無恐，縱橫無忌”,。簡言之,，出現(xiàn)了“員弁因有拒捕嚴議之條而縱梟，私梟恃有拒捕嚴議之條而藐法,，竟私法令特嚴于官而寬于梟矣”的情況,。 鹽梟被捕后，地方官常不立即結案,，犯人供詞游移,，兵役常被羈留，或做證，或提審,，“官弁兵役視獲私為畏途,，明知私梟在境，不敢查拿,，梟販因之愈熾，官引由是日滯,，最為近日大弊”,。另外，定例獲私給獎,，無論巡役兵民,，但能拿獲梟販者，即將所獲鹽貨,、車船,、頭匹全行給賞，鹽斤許巡役兵民攜赴就近官鹽店內八折給價,，所獲車船頭匹等項準該兵役等自行看管,，不許承審衙門書役勒索分肥，定案之日即準自行變賣”,，但由于到后來地方官并不立即結案,，又不準先行變賣，“先令解官查驗,，并不聽其自行看管”,，時間一長，往往舟車率至朽壞,，頭匹不免倒斃,。該兵役等豢縱私梟可得厚利，拿獲巨案并無獎賞,，“何肯冒險擒拿”,？ 對官員所進行的私鹽活動，雖然鹽法中所規(guī)定的處罰嚴厲,，但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不大,，私梟雖然嚴懲重，但由于兇悍,，不到萬不得已,，地方官不會抓捕?！捌鋵嵲诰迼n窩囤,，每借口人眾勢橫，猝往擒捕,，易于釀事,，遂各置之不問”,。加之官員平時對緝私漠不關心，待其結伙興販,，水路則聯(lián)檣攜械,，陸路則百十為群，既已人數(shù)過多,，自覺查拿非易,。結果反而使得若輩以為謀生得計，“因之人人效尤,，恣行無忌,，私販之多，實由于此”,。 李澄描述兩淮鹽梟的囂張氣焰時說:“向在鄉(xiāng)鎮(zhèn),，見私鹽百余石絡繹而來，每數(shù)石則一人執(zhí)雙刃導于前”,，兵役見之,，亦無可奈何，甚至“俯首乞憐,，以索規(guī)費”,。究其原因，“非兵役好玩法也,，縱之無死亡之罪,，捕之有性命之虞，焉肯身蹈白刃,，受尋常之獎賞乎,？”故而小販易獲，大販難獲,。況且,，官私早已勾結，大販于買私之初,，先向來路言明,，“勢不攀連以自壞道路，故凡就獲者皆甘心受刑,，不肯吐實”,。至于火伏簿冊，皆系做定,，更難稽查,。他不得不感慨，“蓋犯法之人，其心齊于執(zhí)法之人也”,。
走私的發(fā)生,，是因為鹽梟考慮到犯罪的預期收益大于成本，如果法律的威脅使人感到實施犯罪的成本超過收益,，犯罪就不會發(fā)生,。走私活動也是一種經濟活動，從事這種活動的人較其它違法的人來說,，會更多地考慮其支出的成本和所獲取的收益,。根據(jù)“激勵的悖論”這一博弈論模型可知，由于清廷舉措失當,、重此輕彼，導致當時的社會為私鹽販違法行私,，留下足夠的利潤空間,。清代私鹽的泛濫，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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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朱批奏折·財政類·鹽務項》,，道光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兩淮鹽政鐘靈折（以下同類檔案省收藏單位）,。
包世臣:《小倦游閣雜說》,，《安吳四種》卷五。
左伯富:《清代鹽政之研究》,，《鹽業(yè)史研究》1994年第4期,。
參見曾仰豐《中國鹽政史》（上海書店，1984年影印本）,、佐伯富《清代鹽政の研究》（京都東洋史研究會,，1956年版）、陳鋒《清代鹽政與鹽稅》（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方裕瑾《道光初年兩淮私鹽研究》（《歷史檔案》，1998年第4期）,、張小也《清代私鹽問題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等。
謝識予:《經濟博弈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94—97頁。
曾仰豐:《中國鹽政史》,，第174頁,。
財政部鹽務署編:《清鹽法志》卷四《通例·緝私門》。
《清會典事例》卷七六二《刑部·戶律課程·鹽法》,。
財政部鹽務署編:《清鹽法志》卷四《通例·緝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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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機處錄副奏折》,，干隆三十年十月四日，漕運總督楊錫紱折,。
《朱批奏折》,，嘉慶十年閏六月十九日，兩淮鹽政佶山折,。
《論鹽》,，何良棟輯:《皇朝經世文四編》卷二十《戶政·鹽課》。
《朱批奏折》,，道光元年九月十日,，兩江總督孫玉庭等折。
《朱批奏折》,，道光元年九月十日,，兩江總督孫玉庭等折。
《朱批奏折》,，道光元年二月十八日,，兩淮鹽政延豐折。
《朱批奏折》,，道光元年二月十八日,，兩淮鹽政延豐折。
《朱批奏折》,，嘉慶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兩淮鹽政延豐折。
李澄:《淮鹺備要》卷六《害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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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倪玉平
編輯：
石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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