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奮斗

“三反”,、“五反”運動

政治運動的哲學基礎是斗爭哲學，或說“階級斗爭”的哲學,。為什么這里的“階級斗爭”要加個引號呢,？因為這種學說不是土產(chǎn),，是舶來品，來自馬克思主義學說（盡管馬克思說階級斗爭的思想不是他發(fā)明的,，而且他的思想精義也不在此,，但中國人知道階級斗爭確是來自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chǎn)黨宣言》）。馬克思解釋階級與階級斗爭是從經(jīng)濟角度進行分析的,；到了列寧就有了變化,，他給階級下定義時還是遵從馬克思的說法的，但在實踐中多從政治角度（所以昔日的許多戰(zhàn)友如孟什維克,、民粹黨人很快就成為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認識階級斗爭,；而我們在撥亂反正之前，對階級斗爭的理解則是從“思想”角度,，與馬克思本來的說法簡直是天差地別,。我們可能有大腹便便的無產(chǎn)階級，也會有一文不名的資產(chǎn)階級,。謝添演的《老人和狗》中就有個要了飯的地主階級,。從思想上劃分階級，那么人的一個表態(tài),，一句話,，乃至一顰一笑（1957年，柯慶施在上海主持“整風反右”,，請龍榆生等學者參加“鳴放會”,。龍沒有發(fā)言，但面部表現(xiàn)出對一些發(fā)言的贊賞,。由于龍被安排坐在前排,，柯慶施根據(jù)其面部表情把他劃為右派）都可能造成階級分野，從而大搞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

我讀書的北京師院,，在“文革”初期，一位院領導被打入“牛棚”（“文革”中非法拘押“牛鬼蛇神”之處）,，那時當權派都被打倒了,，這種關“牛棚”的做法只是對干部的一般審查?！芭Ｅ铩敝惺羌w居住,，這位領導夜里做夢說了反動的話，被同棚難友聽到揭發(fā)了,，于是馬上升級,，成為正式的階級敵人。從這里可見,，各次政治活動運動雖然起因不同,，對象各異，但越來越關注思想上的“階級敵人”。也許經(jīng)濟上,、組織上的階級敵人已經(jīng)消滅光了,，不能不在“思想”上動腦筋，反正思想這東西是抓不住,、摸不著的（不像經(jīng)濟,、政治都可以有量化指標），大小有無都由有權者說了算,。因為有了“斗爭”的需要，“階級”就得存在,，這是不以馬克思的理論為轉移的,。難怪馬克思晚年曾感慨說：我什么都是，就是不是馬克思主義者,。

因此,，階級斗爭不僅“有”，而且十分激烈,。于是擔負與階級敵人作斗爭大任的仁人志士就愛引毛澤東青年時代所說的：“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碑斎恢攸c在“第三”。然而毛澤東的青年時代是面對強大的壓迫者講這番話的,，這與后來的“奮斗”完全不是一回事,。在這種“奮斗”中得到的“樂”不是英雄豪氣，而是殘忍與野蠻,。這種很有英雄氣的“豪語”是要打許多折扣的,。

從經(jīng)濟上或政治上分析階級盡管也有其不準確之處（如有100畝土地定為地主，99畝就不是,，兩者本質區(qū)別在哪里,？），但總的說來還有點“可操作性”,；用思想分析階級則進一步加深了這個理論的模糊性和打擊目標的不確定性,。而且有時連運動的領導者也沒有一定之規(guī)，這使得被運動者更加惶惑,。張中行先生的自傳《流年碎影》寫到1957年“整風運動”時的迷?；袒笈c膽戰(zhàn)心驚，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打擊的目標，“比如說,，有了新的法律,，可是律條恍兮惚兮，又比如說,，你前天閑談,，引經(jīng)據(jù)典，曾經(jīng)提到康德,，昨天賣廢品,，其中夾一本過時的政治學習小冊子，你就不能知道算不算犯法,。不知道,，根據(jù)‘萬安公墓’的處世哲學，凡事要往最壞處想,，你就只好設想為已經(jīng)犯法,。犯法即有罪，其后隨著來的又是個不知道,，豈可不心驚膽戰(zhàn)哉”,！沒轍，只得“祭起祖?zhèn)鞯姆▽?，忍加認命,。于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度日如年地往下混”,。許多老知識分子和在以往的運動中被整過的人們都不免有這種心態(tài)。許多青年“先進”所說的“與人奮斗”正是與這些可憐兮兮者的“奮斗”,，正常的人,、有自尊的人能從中獲得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