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一個臨時住的招待所里等我們。她愈發(fā)瘦得可憐了,,可是,,媽媽的自持使我心靜下來。爸,,您可知道,,您不在,媽媽就成了我惟一的精神支柱了,。媽媽讓我單獨跟她呆一會,。當(dāng)屋里只剩我倆的時候,媽的臉變得煞白,,劈頭就說:“亮亮,,你爸爸活不長了,,他得了癌癥……”她抽泣,再也說不下去,。爸,,我長那么大,從沒見媽掉過淚,,可現(xiàn)在,,媽卻淚飛如雨。那時,,只有那時,,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心如刀絞,我多想抱住她說:“媽媽,,您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您就把胸中積郁已久的憤怒和悲痛全都哭出來吧……現(xiàn)在只有女兒一個人,您哭吧……媽媽,,我的堅強的好媽媽……”可是,媽媽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給我講起您的病和不久前被迫生離死別的情景,。
爸爸,原來您在1968年10月就感到身體不適了,,由于被監(jiān)禁,,就醫(yī)有種種限制,一直拖到第二年4月膽囊受壓,,全身變黃,,病顯危態(tài)后,才被允許去醫(yī)院治療,。媽媽告訴我,,是敬愛的周總理親自批示給您做剖腹探查,指名讓全國最好的腫瘤和外科專家共同負(fù)責(zé)您的手術(shù),,并且讓通知家屬征求意見,。當(dāng)媽媽把總理的批示內(nèi)容告訴您時,對總理的感激之情,,使您這個鐵骨錚錚的硬漢子竟熱淚滿眶,,您欣然同意開刀。聽到這里,,我哭了,。爸爸,總理想救您,,可是晚了,,就醫(yī)太晚了?。√讲榻Y(jié)果證明您得的是胰腺癌,,雖然做了根治手術(shù),,可是到9月,病情再度惡化,,此后您就再沒有出過門,。
爸,女兒是醫(yī)生,,我知道胰臟靠近腹腔的一個大神經(jīng)節(jié),,癌塊侵犯神經(jīng)會引起極大的疼痛。媽媽在您的病情記錄中寫道:“經(jīng)常痛得在床上東倒西歪,,前趴后仰,,每次痛過后都是一身大汗,要用幾條毛巾才能擦干,,像這樣,,一天要發(fā)作三四次……虛弱得連大便的氣力都沒有,每隔幾天,,就得用手給他摳大便……昏昏迷迷地睡著就講譫語,,有時聽到在叫亮亮?!笨蓩寢寘s從沒聽過您哼一聲,。有時她看您太痛苦了,就勸您:“實在忍不住就哼幾聲吧,,哼幾聲吧,!”您說:“哼有什么用,你已經(jīng)夠苦了,,聽到我哼,,會更難受的,為什么還要給你增加痛苦,?我咬咬牙就過去了,。”有一次,,您夜里痛得實在熬不住了,,就請求身邊的監(jiān)管人員給您幾片止痛片,遭到的竟是厲聲呵斥,。極度衰竭的您,,只好從床上掙扎著起來,踉踉蹌蹌,一跌一撞地去取藥……即使到了這樣的地步,,您明知已患了不治之癥,,仍然倔強地對媽媽說:“我不能死,特別是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死,!”爸爸,可以說,,一直到心臟的最后一跳,,您都還抱著強烈的生的愿望。您死的時候才61歲……61歲,!……
10月中旬,,您差不多已是瀕于死亡的人了,可就在這時,,上面卻來了命令,,讓您到外地去。專案人員對媽媽說:“根據(jù)一號通令的精神,,陶鑄要馬上離開北京去安徽合肥,。我們給你考慮過了,最好去廣東插隊,。如果你要同陶鑄一起去,,到合肥后要斷絕和女兒的一切來往,因為陶鑄的住處不能讓人知道,;如果你不去合肥,,那么就要和陶鑄斷絕聯(lián)系,?!敝苯亓水?dāng)他說,他們就是讓媽媽在您和我之間作一個選擇,,媽媽同您商量,,您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后對媽媽說:“我活不久了,你跟我去也幫不上忙,,何苦再犧牲你,?還是爭取和亮亮在一起吧,現(xiàn)在不行,,將來總還可能,。有你和亮亮在一起,我也放心了,,我們只有她這一個女兒……”媽媽還能說什么呢,?爸,我的爸??!
生離死別的三天,,您和媽媽是在怎樣一種難熬的悲哀依戀中度過的,我無法想象,,可聽媽媽講,,你們彼此誰也沒有說過一次傷心的話。媽媽強捺著悲痛,,為您準(zhǔn)備了該帶的東西,,什么都為您想到了,什么都為您拼命做到了,。您能給媽媽的僅是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