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位于文津街的解放軍305醫(yī)院,，病房大樓底層有兩套寬敞的病房。一套是為毛澤東準(zhǔn)備的,，他沒有住。另一套住進了人,，就是我跟隨已久的周恩來,。

那是1975年年初的一天，專家們又為周恩來做了一次手術(shù),。包扎傷口時,，躺在手術(shù)床上的周恩來緩緩睜開了眼。他黯淡的目光透出若有所求的神色,，嘴角微微抽動著,，發(fā)出微弱的訥訥聲：“叫，叫李冰同志來,?！薄班拧保畋p輕應(yīng)著,，側(cè)耳俯身,，貼近周恩來的唇際。于是,，周恩來呼出的熱氣和艱難吐字的聲波,，便直觸她的肌膚、耳膜,，從她心房喚來了春雷一般的隆隆回響,。

“云南，云南錫礦工人,，肺癌發(fā)病情況,，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你們，要去解決這個問題,，馬上就去,。”周恩來斷斷續(xù)續(xù),，講完這句話,，鼻凹處已經(jīng)沁出汗。李冰用力抿緊嘴唇、點頭,，防止淚水盈眶,。她翕動著鼻翼，啞聲說：“我就去,，請總理別說話了,，千萬要好好休息?！彼桓揖昧?，把頭一扭，匆匆退出手術(shù)室,。

一進走廊,，李冰猛地張開嘴，壓抑已久的淚水便如決堤的小河一樣流泄下來,。

這次手術(shù)后,，周恩來的身體更虛弱了。

剛能下地,，他便又開始了夜以繼日的工作,。1975年5月的一天，周恩來在散步時,，曾問身邊的醫(yī)護人員：“你們說實話,，我還能堅持多久?”醫(yī)護人員一怔，馬上竭力綻出笑,，想用幾句輕松的安慰話搪塞過去,。周恩來抬眼望天空，仿佛是在正視那冥冥之中的死神,，又像是在尋找馬克思在天之靈,，忽然坦然地笑了。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漸漸收去笑容,，換上一種嚴(yán)肅神情，重新望著醫(yī)護人員：“你們一定要把我的病情隨時隨刻如實地告訴我,，因為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個交待?！?

即便是名演員,，面對周恩來這樣嚴(yán)肅而又坦誠的目光，也是無法做戲了,。醫(yī)生眼里陡地涌起一層淚花,，聲音哽咽、顫抖：“怎么講呢?總理，你叫我們怎么說……”周恩來臉上恢復(fù)一絲不易辨清的淺笑,，緩緩點頭,；極輕極輕地說出一聲：“不用說了?！?

6月間的一天,，周恩來堅決拒絕了所有醫(yī)生的勸告，理發(fā)修面,，拖著沉重的病體,，同夫人鄧穎超一起來到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參加為賀龍元帥舉行的骨灰安放儀式,。當(dāng)我們打開車門，扶周恩來下車后,，他便緩步走向擺著簽到簿的桌子,。若是換了其他一些人，那是一定要被攙扶著走了,。周恩來是不會要的,，他以極大的毅力頑強地保持著自己的形象，周恩來就是周恩來!和往常一樣,，他的衣服筆挺,，容不得一絲皺褶和污垢。他的頭發(fā)一絲不亂,；威武的濃眉下,，兩眼依然是熠熠放光，像火一樣溫暖著人,，鼓舞著人,。

但是，他畢竟是耗盡心血,，被病魔折磨得衰老多了,，瘦弱憔悴，再不能像往日那樣神采奕奕,，走路風(fēng)一般輕快,，舉止洋溢出瀟灑和矯健。他竭力讓步子邁穩(wěn),，以保持身體平衡,；一步一步，走得很緩慢,，又要保證連續(xù)性,。他為此付出了怎樣的努力?當(dāng)他用筆簽到時，手劇烈地顫抖著，以致于任何一位在場人都一眼就能看出來,。當(dāng)筆尖跳動著向紙面貼近時,，每個人都提起了一顆心，屏住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