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交鋒三十年》
自1978年到1986年，我在中國青年報社工作過8年,，有幸兩次聽胡耀邦講話,。一次是1978年底，在北京工人體育館,。此前不久，胡耀邦任中組部長兼中央黨校副校長,。在剛閉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他當(dāng)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出任中央紀(jì)委第三書記,。在三中全會結(jié)束之后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他又擔(dān)任了中共中央秘書長兼中宣部長。胡耀邦對“文革”后剛恢復(fù)的共青團很是惦記,，特地安排時間和團中央機關(guān)以及直屬部門的干部見見面,。我們是懷著景仰的心情，和這位老首長相聚。
此時的胡耀邦,，名震中國,，意氣風(fēng)發(fā)。他個子矮矮的,，披一件黑呢子大衣,，說話聲音很大。講到激動的地方就來回走動,，伸出手來揮舞著,。在這次講話中，他讓我們讀一讀日本前首相吉田茂著的《激蕩的百年史》,，思考一下中國現(xiàn)代化建設(shè)的道路,。
胡耀邦正直誠懇，讓人感到非常親切,。我一邊聽他講話一邊想起他的一個故事,。他曾在一個破茅棚里遇到一群年輕人，要求他題詞,，棚子里找不到一支筆,，他就扯下一根細(xì)竹子，纏上棉花,，蘸了蘸黑色的汁水當(dāng)作毛筆,，給青年人寫字。當(dāng)然,，更轟動的故事是他在平反冤假錯案和支持真理標(biāo)準(zhǔn)討論中立下的赫赫功勛,。這些故事，已經(jīng)在團中央各個系統(tǒng)繪聲繪色地傳開了,。不用說,，這些故事啟迪著那個時代的團干部和年輕改革者，為他們樹立了理想主義的人生范式,。
1977年3月,，胡耀邦受命擔(dān)任中央黨校副校長。中央黨校校長由中共中央主席華國鋒兼任,，第一副校長是中共中央副主席汪東興兼任,，胡耀邦是第三把手，實際負(fù)責(zé)黨校工作,，籌備黨校的恢復(fù),。此時，鄧小平還未出山,?！皟蓚€凡是”在6個星期之前出現(xiàn)在報端,，引起爭議。
中央黨校不但是培養(yǎng)干部的重要基地,，而且也是最具權(quán)威性的理論舞臺,，胡耀邦就抓住了理論舞臺這一條。他直接負(fù)責(zé)黨校工作的時間只有8個月零10天,，就像他在“文革”后期任職中科院的短暫期間搞了個“百日維新”一樣,，他抓住了這個理論舞臺，實現(xiàn)了巨大突破,。辦法是什么呢,？先辦刊物。他對黨校的理論家吳江,、孟凡,、孫長江、沈?qū)毾?、王聚五等人說:“從思想理論上清算極左,，撥亂反正，正本清源,?？锞褪且疬@個作用?！?/FONT>
“5天1期,，逢五逢十出版，”胡耀邦說,，“每期可以只發(fā)1篇文章嘛,，但是文章必須有新意，有分量,?！边@就是1977年7月15日創(chuàng)刊的《理論動態(tài)》。創(chuàng)刊號文章是吳江的《“繼續(xù)革命”問題的探討》,，文章針對毛澤東,，實際上也針對了華國鋒。就在兩個多月之前的五一節(jié),，華國鋒發(fā)表文章《把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的繼續(xù)革命進行到底》,，通篇貫徹“兩個凡是”，宣布今后“繼續(xù)革命”的任務(wù)仍然是“繼續(xù)反右”,，“抓黨內(nèi)走資派”。而吳江的文章卻說“繼續(xù)革命”也包括“生產(chǎn)力方面的革命”,，并且提出“既反對‘左’,，也反對右,。”這不是對著干嗎,？
胡耀邦最初的挑戰(zhàn),，就是這樣從意識形態(tài)方面展開的，這也是上世紀(jì)80年代改革的特點和普遍現(xiàn)象,，不像后來的改革,，牽扯了太多的利益集團糾葛。有趣的是,，《理論動態(tài)》創(chuàng)刊和鄧小平官復(fù)原職發(fā)生在同一周,，看來有很大的象征意義。除了《理論動態(tài)》之外,，胡耀邦還辦了《中央黨校?？泛汀吨醒朦h校簡報》兩個刊物。
文章一篇接一篇送到胡耀邦這里,，每5天他就審定一篇,，然后印制成《理論動態(tài)》送到所有高級干部的案頭上?！独碚搫討B(tài)》是內(nèi)部參閱,，并未公開發(fā)行。開始只印幾百份,，過了幾個星期,，因需要量大增，增加到幾千份,。
8月12日,，黨的十一大召開。華國鋒的報告主旨,，是闡述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理論,，還說“文化大革命”今后要進行多次。由此可見,，在當(dāng)時,，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理論仍然是國家主流意識形態(tài)。稍有中國政治常識的人都明白,，《理論動態(tài)》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著干,，冒著很大風(fēng)險。
華國鋒在十一大報告中重申,，十大以來的組織路線是正確的,。這是什么意思呢？這就是說,，現(xiàn)在臺上掌握權(quán)力的人是好人,，而被批判被侮辱被打倒的千百萬干部是壞蛋,，并沒有冤枉他們。所以,，這句話就涉及到千百萬人的命運,。當(dāng)然，胡耀邦并不這么認(rèn)為,。他怎么看當(dāng)時的干部狀況,？當(dāng)然是好人受苦，小人得志,。
有一件事可以說明胡耀邦當(dāng)時的心態(tài),。就在這一年年初，也就是1977年1月1日,，他對團中央干部嚴(yán)如平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只要是毛主席說過話的，點過頭的,，畫過圈的,，都要一切照辦，都要‘繼承毛主席的遺志’,，都要‘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繼續(xù)‘批鄧’，繼續(xù)‘文化大革命’那一套,。與其違心去做事,，不如在家抱兒孫吧?！?/FONT>
胡耀邦回到黨校,，找人寫了一篇文章——《把“四人幫”顛倒了的干部路線是非糾正過來》。文章說,，“四人幫”大搞法西斯專政,，對干部進行誣蔑造謠栽贓陷害，殘酷斗爭,，無情打擊,。至今有些同志在落實干部政策的問題上工作仍然很不得力，致使許多受審查的干部沒有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這里的“至今”兩個字,，又是暗中駁斥華國鋒。
這篇文章經(jīng)過17次修改,，于1977年10月7日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占了整整一版。猶如巨石投進湖面,，從這一天起,，讀者來信和電報浩浩蕩蕩涌進報社,。1個月之內(nèi)，報社就收到1萬多封信件和電報,。中組部門口更是熱鬧。很多人把大門圍了一層又一層,，他們的手上都拿著那張《人民日報》,，因為這篇文章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
怎么這么多人來鬧,？原來,，在“文革”中，全國干部有17.5%的人被立案,，高級干部有75%被立案,。當(dāng)時中央各機關(guān)就有6000多名干部被“掛”著。像夏衍,、楚圖南等人,，就被統(tǒng)稱為“社會糟粕”，窩在家里,。
當(dāng)時的中組部長郭玉峰把這些人叫做“上訪的”,，視如階級敵人。上訪干部拿著《人民日報》那篇文章給郭玉峰看,，郭玉峰說:“這篇文章通篇都是右派言論”,。中組部立即有人跟著說:“《人民日報》文章是哪里來的？有沒有中央文件作依據(jù),？這么多案子怎么平反,？這只能搞亂局勢，制造新的不穩(wěn)定,。好不容易定的案子,，現(xiàn)在不能翻烙餅?！?/P>
“上訪的”當(dāng)中有一位是原山東省委第一書記,、書法家舒同。郭玉峰叫人把舒同擋在大門外,。舒同摸到萬壽路中組部招待所暫住,，郭玉峰聽說后又讓招待所的人把舒同的手提包扔出門外。招待所的服務(wù)人員對這位山東省委原第一書記惡狠狠地說:“郭部長指示,，你從哪來就回哪去,！”
郭玉峰把前來申冤的老干部氣瘋了。他們拿起毛筆寫了無數(shù)大字報,，貼滿中組部大樓內(nèi)外,。郭部長嘿嘿冷笑,，叫人撕下來，把大字報送到中央黨校給胡耀邦,，因為他聽說文章后邊的指揮是胡耀邦,。胡耀邦對郭玉峰并不陌生。解放戰(zhàn)爭中,，胡任十八兵團政治部主任,，郭是他下邊的一個團政委?！拔母铩敝?，身為某軍政委的郭到中組部“支左”，受到康生欣賞,?？瞪f郭是全軍“最優(yōu)秀的政委”。胡耀邦連連感嘆,，郭玉峰怎么變成這樣,？胡耀邦讓手下把大字報再送給人民日報社，然后他又開始修改一篇針對中組部的文章《毛主席的干部政策必須落實》,。
11月27日,，《人民日報》把這篇文章發(fā)了出來。當(dāng)時人民日報社的勇氣真是令人慨嘆,，總編輯胡績偉明知道胡耀邦的文章不符合華國鋒的十一大報告,，還是自作主張發(fā)表了。那時候的人民日報社有個8字的報訓(xùn):“追求真理,，實事求是,。”他們也真是這樣干的,。胡績偉下令把胡耀邦送來的大字報匯編成冊,，取了一個題目《從一批老同志的大字報，看郭玉峰在中組部的所作所為》,，送給葉劍英和鄧小平,。葉、鄧和陳云聯(lián)手行動,，合力驅(qū)郭,。華國鋒無可奈何，問誰接替,，三人回答:“胡耀邦”,。
1977年12月15日，胡耀邦來到北京西單北大街中組部的灰色大樓。樓內(nèi)樓外熱鬧起來,，鞭炮聲響成一片,，門外那群衣衫破爛的上訪者也都面露喜色，他們把重見天日的希望寄托在胡耀邦身上,。此時,，胡耀邦的黨校副校長職務(wù)仍未免除，《理論動態(tài)》仍由他一手掌握,。
胡耀邦出任中組部長,，開頭就是:“一句話、兩個要求和一個大動作”,。
一句話:“積案如山，步履維艱”,。他舉了一大堆大家心知肚明卻又不敢說的例子:天安門事件,、六十一個叛徒案、內(nèi)蒙人民黨事件,、劉少奇冤案和許多由于“攻擊偉大領(lǐng)袖”,、“攻擊林副統(tǒng)帥”而被殺頭的案件……
“兩個要求”:一是把黨的組織部門辦成“黨員之家”和“干部之家”；二是“今后如有受冤挨整的老同志來找我,，我都要和他們見面談話,，任何人不要阻攔；凡是信封上寫有‘胡耀邦’三個字的來信,，都請及時送給我,，沒有我的表示，也望任何同志不要主動代勞處理,，更不能扣壓,。”
“一個大動作”:把中組部所有“靠邊站”的老同志如楊士杰,、張策,、章蘊、蹇先任,、陳野蘋,、曾志、何載等幾十位部級局級老干部請到辦公室談心,，請他們幫助挑起平反冤假錯案的重?fù)?dān),。
但是，一位中央辦公廳副主任聽說此事,，很不以為然,。他說:“有人要翻天安門的案，這不是在壓中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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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劉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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