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各國的“選美冠軍”們

導(dǎo)語：文中的“我”是一名美國女大學(xué)生，她在自己的國家找不到全職工作，2011年畢業(yè)之后來中國當(dāng)模特,，靠假扮“美國小姐”四處走穴掙錢,，聘請她的多是地方政府和房地產(chǎn)商。以下是她在中國當(dāng)模特期間的見聞,，很真實(shí),，卻也很荒謬。

2011年11月,，我睡在中國鄂爾多斯一家賓館的房間里,， 17歲的巴西姑娘安娜睡在我旁邊的床上。我將鬧鐘定成了早上6點(diǎn),。第二天,，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唱歌、跳舞,，還有才藝比拼,。所有活動都有中國中央電視臺轉(zhuǎn)播。

“睜大眼睛,，笑一笑,，”安娜模仿著排舞老師的聲音大聲喊道。兩天來,，她一直要求我們這么做,。“哦，親愛的,，晚安啦,。”

在巴西，安娜是一名時裝模特,，受雇于紐約和米蘭的模特公司,。而24歲的我剛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由于找不到全職工作,，就來到中國旅行,。只不過，我旅行的方式有點(diǎn)兒特殊罷了（比如給人當(dāng)模特賺錢）,。

這不是一場真人秀，更不是安娜在紐約和米蘭參加過的那種高端時裝秀,。我們所參加的,，只不過是一場假的選美比賽。此前,，北京的模特公司告訴我們,，這是一場“時裝秀”，之后就沒再透露更多的細(xì)節(jié)了。直到我們早上登上開往鄂爾多斯的飛機(jī),，我們才知道了這場“時裝秀”的實(shí)質(zhì),。

“我們是去參加另一場‘選美比賽’呢”，鄰座的烏克蘭女孩哀嘆道,。

他們雇我假扮“美國小姐”,；而安娜呢，雖然是巴西人,，卻要假扮“智利小姐”,。呵呵，倘若之前兩個月里我沒參加過兩次這樣的活動的話,，恐怕這將會是我生命中最“奇特”的36小時了,。

我第一次假扮美國小姐是在9月份。那時主辦方在敦煌的綠洲中舉辦“國際葡萄節(jié)”,。他們邀請了40名模特,，包括我，在T臺上為2000多名當(dāng)?shù)赜^眾表演,。這簡直太假了,！之后，我們又騎在駱駝背上,，排成一隊(duì),，穿過戈壁中的沙丘。從當(dāng)時拍的照片上可以看出,，我們40個人騎在駱駝背上,，有的人甚至只穿了胸罩，這真是太荒唐了,！”

駱駝背上的女模特

10月,，在大連。我又一次假扮了美國小姐,。在為期三天的活動中,，我和其他女孩兒一起，坐在一輛假的金色梅賽德斯高爾夫球車中繞著整個城市巡游,，為的竟是吸引那些潛在顧客購買仿凡爾賽宮而建的房子,。一本印刷的小冊子上用中文印著我們每個人的背景故事，當(dāng)然,，這些故事都是胡編亂造的,。另外，我們還得穿著在組織者看來代表著我們祖國顏色的服裝,?？墒制婀值厥?，他們竟然要求我穿一套水鴨藍(lán)色的衣服，這好像有點(diǎn)兒不怎么愛國吧,！

這些華麗麗的場面無疑是這些城市的一種宣傳手段——“來鄂爾多斯,、敦煌、大連或者成都吧：我們很有錢,，連選美冠軍都請得起,！”這些活動往往是由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或城市旅游部門贊助的。又或者,，像鄂爾多斯的這次活動,，是由中央電視臺贊助的?；顒拥恼掌鸵曨l可以被當(dāng)做宣傳材料,，使用很多年。比如,，在敦煌,，許多廣告牌上播放的就是去年的表演視頻。

參加這些表演的也并不是真正的選美冠軍——她們大多都是由各自所屬的模特公司派過來的T臺模特,。這些公司會從她們的收入中收取10%作為回報,。在一些工作機(jī)會很多的城市，比如北京和上海,，通過雜志宣傳和不停的T臺演出,，她們都已經(jīng)在圈內(nèi)有了一定的名氣。大多合同都規(guī)定,，無論演出細(xì)節(jié)有多么不清楚,，她們都不能拒絕。否則,，她們就有可能違約,，然后被遣返回國。

一些聲譽(yù)不怎么好的公司向模特提供的演出信息往往很少,。他們稱普通的演出為“時裝秀”,，之后把她們送去工作。我在北京工作時,，9場所謂的“時裝秀”中只有兩場是走秀,，其他的都是選美比賽、車展或者貿(mào)易展——但我都是到了活動現(xiàn)場才知道活動的實(shí)質(zhì),。那些被認(rèn)為沒什么賺錢潛力的模特會被送去參加“選美比賽”,，因?yàn)檫@樣的機(jī)會很多。有一次,，我遇見了一個俄羅斯少女，她曾作為“阿根廷小姐”，乘坐大巴在中國的農(nóng)村奔波了10天,，參加各種演出,。

女模特為參加“敦煌葡萄節(jié)”演出做準(zhǔn)備

一旦被選定模仿某國的選美冠軍，這些模特就不得不前往目的地（通常是小城市）,。在那兒,，主辦方會發(fā)給她們綬帶、王冠以及高跟鞋,，并且指導(dǎo)她們展現(xiàn)自己最好的一面,。我在敦煌參加演出時，所有模特都被禁止吸煙,、說臟話以及穿短于膝蓋的衣服——可是,，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yàn)，如果模特跌倒了,，是不會受什么懲罰的,。

大多數(shù)模特都來自東歐和拉美，她們簡歷上的東西都是胡編的——她們的祖國,、姓名,、民族服飾以及個人經(jīng)歷，沒有哪一樣兒是真的,。在敦煌的那次表演中,，來自巴西的安娜成了從智利來的“安娜貝拉”，而我則成了美國來的“瑪麗•安娜”,。在另一場表演中,，我又成了“來自紐約的瑪麗”。我希望我能看懂我綬帶上寫的是什么,，不過那是用漢語寫的,，我什么也看不出來。

“我曾假扮過巴西小姐,、波蘭小姐和美國小姐,，但卻從未扮過加拿大小姐，”來自于加拿大多倫多的模特羅拉告訴我說,，“可一些波蘭女孩兒卻假扮過加拿大小姐,。”

一次在廣州帶妝彩排時，羅拉在臺上摔倒了,。臺子實(shí)在是太滑了,，5英寸的高跟鞋根本承受不住她的體重。“他們給了我三天的帶薪假期,，之后我又不得不繼續(xù)參加演出（后來主辦方又重修了T臺）,。”

這些活動與中國模仿西方的山寨行為大同小異,。在無錫，滿大街都是H&N專賣店,、Sffcccks咖啡店和Zare專賣店,。一些商店剪彩也會請白人來參加，仿佛只有這樣,，商店賣的商品才是真的,。店家對這些白人模特也很慷慨（有時她們一周可以賺6000元人民幣）。連建筑業(yè)也難以幸免：在杭州,，有人仿建起了埃菲爾鐵塔,；而在北京，也有類似于阿姆斯特丹的地方,。我的室友曾在那兒為某啤酒品牌拍攝廣告,。

杭州的“埃菲爾鐵塔”

模特們不止只在參加表演或者“選美比賽”時才會被“偽造”國籍。我的一個攝影師朋友告訴我說,，一次活動主辦方雇傭了一些外國模特在一座假的意大利別墅前迎接前來咨詢的顧客,，并對他們說“buon giorno（意大利語的早安）”。我認(rèn)識的一位在上海工作的模特還告訴我,，有許多“維多利亞內(nèi)衣時裝秀”都是假的,。那些內(nèi)衣可能是中國制造的，而編舞,、模特穿的翅膀和腳本都是直接從美國電視上學(xué)來的,。“有時候零度時她們還得站在外面，”我的朋友說,，“而她們穿的只有假的翅膀和內(nèi)衣,。”

由于簽了合同，模特有時不得不去做一些奇怪的工作,。她們的工作合約就像那些選美時佩戴的綬帶一樣假,，所以她們幾乎沒有什么法律保障。在中國,，要辦工作簽證很難,，而且花費(fèi)不菲，所以公司一般推薦她們辦旅游簽證,，然后非法地工作（盡管今年年初,，中國北京已經(jīng)開始打擊非法模特，并且還逮捕了大約60名模特）,。為了事業(yè),，她們不得不答應(yīng)這些要求。中國以及其它相似的市場如泰國,、新加坡和日本都被這些模特給占領(lǐng)了,，因?yàn)樵诿滋m,、巴黎和紐約這些城市，競爭更為激烈,。

我在中國工作時遇到的模特大都很年輕,，有的甚至只有14歲。她們在中國工作,，然后將錢寄回家。就像紀(jì)錄片《想做模特的女孩》（Girl Model）講述的那樣,，獵頭們在一些國家搜尋明星臉,，把一些有著明星夢的女孩兒送出國，但卻沒給她們提供任何法律保障,。

從金錢利益的角度來看,，這也不難理解：雖然只是假扮的選美冠軍，但靠著給一些雜志和淘寶店家當(dāng)模特,，她們一小時能賺好幾百美元,。但即使這樣，模特的收入也還是不高,，因?yàn)橹袊哪Ｌ卮頇C(jī)構(gòu)需要收取40%的提成,，而本國的模特公司還要拿走10%的收入，而機(jī)票和房租費(fèi)用則會達(dá)到1萬美元（相當(dāng)于6萬元人民幣）,。盡管大多數(shù)模特公司會報銷其中的一些費(fèi)用,，但是模特想要真正賺錢還是很難。

現(xiàn)在一位假的選美冠軍的市場價是多少呢,？大約是2000元人民幣一天,，而這差不多是中國家庭平均月薪的兩倍左右。這就意味著,，一名模特只需工作一周多一點(diǎn)兒的時間,，就能賺到一般中國家庭一年的收入，雖然她們本人可能只能得到少一半兒,，這樣一比,，差距也還是很大的。

敦煌表演一角

鄂爾多斯的這次活動是我參加過的所有活動中規(guī)模最宏大的,，可現(xiàn)實(shí)背景卻也讓人倍感這次活動的荒唐性,。城市設(shè)計(jì)者最初進(jìn)行城市規(guī)劃時，為迎合不斷增加的人口數(shù)量,，將城市的人口容量定為100萬人,。而現(xiàn)在這座城卻成了“鬼城”，許多房子都空著,。

選美比賽在鄂爾多斯歌劇院舉辦,。我們排練了三天：穿著閃閃發(fā)光的迷你裙和高跟鞋,，努力完善著我們的舞步。這次的演出我們得換三套服裝,，唱一首歌,，跳一支舞，還有一個才藝比拼,，所以必須得事先排練,。

“女孩兒們，睜大你們的眼睛,，盡力微笑,，”我們的排舞老師站在舞臺前，盡職盡責(zé)地要求我們,。我身旁,，一位烏克蘭女孩兒將老師的命令翻譯給她的同伴們聽。所有40名模特中,，至少有一半兒不講英語,。

選美比賽那天晚上，劇院里觀眾很少,。一些鄂爾多斯的當(dāng)?shù)鼐用癖徽垇碛^看（比賽是免費(fèi)的）,，全場只有他們懶洋洋地鼓著掌。我們的比賽直接復(fù)制國際選美大賽“環(huán)球小姐”的程序,。更準(zhǔn)確地說,，整個程序包括民族服裝展示、才藝比拼,，最后公布前十名的名單,。

事實(shí)上，前十名的名單在比賽前幾天就已經(jīng)定下來了,。前十名的名單公布之后會公布前五名的名單,。安娜也入圍了“前五強(qiáng)”。不過冠軍還是會在比賽當(dāng)晚公布,。

最后的時刻終于到來了：“前五強(qiáng)”模特站在舞臺上,，安娜假裝心情激動地同其他四位選手握手。接著,，有著一頭黃色頭發(fā)的男主持人（他也是雇的）從口袋里掏出卡片,，充滿激情地宣布，“環(huán)球小姐”的最終得主是黑山小姐克里斯蒂娜,?？删驮谶@時候，不知什么原因，舞臺的大屏幕上竟然播放著“維多利亞的秘密”內(nèi)衣時裝秀的片段,。

我在后臺朝著安娜揮了揮手,。她真的想贏嗎？她失望了嗎,？她笑著聳了聳肩,，回給我一個選美式的揮手，然后轉(zhuǎn)過身去,，面向臺下的觀眾,，睜大了眼睛，粲然一笑,。

編譯來源：《大西洋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