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名揚天下的村史
雖然寫的大都是溫泉屯的真人真事,,但是,,丁玲的小說,村里沒幾個人看過,,老年人大都不識字,,對于年輕人來說,,小說中的村莊故事又太過久遠,,他們提不起興趣看,。
60年后,桑干河水已經(jīng)干枯了,,小說也被人們漸漸遺忘,,小說中的地主、富農(nóng),、村支書、治安隊長等人物原型都已經(jīng)去世,,但他們的村莊依舊生長著,。
丁玲的溫泉屯
小說的主人公張裕民原型就是村里的曹永明,但是,,直到2004年去世,,曹永明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回事,他沒看過書,。
1989年,,上邊通知說,,要把《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拍成電視劇,由于溫泉屯的舊房子都拆了,,劇組把拍攝地放在隔壁的龍王堂村,,這讓溫泉屯村民的意見頗大,而且,,電視劇中,,曹永明被完全丑化了,一身流氓打扮,,穿著完全不像老農(nóng)民,,跟書中形象相去甚遠,但老曹對這些仍然一無所知,。
后來,,縣電視臺播放《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時,在14英寸的黑白電視里,,看別人打土豪,、分田地,曹永明只是覺得有些熟悉,,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歲月,。4集電視,他看得樂滋滋的,,還覺得有些不過癮,。
丁玲說:“雖然,我與小說中的人物關(guān)系不算太深,,但我同他們一起生活過,,要把他們真實地留在紙上?!钡拇_,,她那本獲得斯大林文學(xué)獎的小說,把1946年華北平原上一個普通村落的歷史,,基本真實地留給了后人,。
在她的書里,溫泉屯是這樣一個村莊:漫山遍野的果園和玉米地里,,人們辛勤勞作,,似乎與百里之外對峙著的百萬大軍毫無干系;沒有大地主,,階級矛盾似乎并不如人們想象的那么強烈,;農(nóng)民對于瓜分土地、財產(chǎn)的近乎“貪婪”的物質(zhì)欲望遠多于實際斗爭的欲望。
60年后,,當(dāng)我們穿越萬畝葡萄園,,再來到溫泉屯時,它與華北平原上其他村落,,與小說中的暖水屯仍然沒有顯著不同,。
聽說我們要尋找歷史,村民們一致推薦了劉振,。82歲的老人,,讀過私塾,算得上文化人,,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既參加過土改,,后來又看過小說的人?!八F(xiàn)在就是溫泉屯的歷史書,。”
廣播員老韓趕緊跑回大隊部,?!皠⒄瘢瑒⒄?,聽到廣播后,,趕緊回大隊部!”老韓朝著滿是黑垢的話筒喊了3遍,,告訴我們,,全村都能聽到,他一會就會來,。
3分鐘后,,劉振推開了廣播室的門,82歲的老人,,雙手顫抖,,走起路來晃晃悠悠,可思路卻極為清晰,,在他的講述中,,我們仿佛回到了那個充斥著斗爭與革命的年代。
劉振的口述史
1946年,,是溫泉屯最亂的年份,,地都黃著,沒人種,,果子有的都爛在了樹上。“丁玲他們是中秋節(jié)之前半個多月來的,?!眲⒄裾f,當(dāng)時,,丁玲帶了二三十人來,,成天在村里大戲臺上唱戲,有兩出戲最好看:《兄妹開荒》,、《夫妻識字》,。
那時的溫泉屯,其實并沒有特別大的地主惡霸,。但是,,每個村都要斗地主的,后來,,就斗了顧家三兄弟,,顧家一共有300畝地,算是地主,,還有,,就是李家三兄弟,可這都是些破落地主,。
在不少老人的回憶里,,地主其實人不壞,還經(jīng)常支助四鄰,,碰上天災(zāi)歉收的年頭,,那些“地主”還會在大戲臺上煮粥給餓肚子的鄉(xiāng)親吃,“惡霸,,溫泉屯是沒有的,!”劉振說。
實際上,,村民們的經(jīng)驗與政權(quán)的想象是存在差距的,,一般鄉(xiāng)民顯然不會把自己日常生活中熟悉的鄰居和鄉(xiāng)親看成是“階級敵人”,他們有自己的生活邏輯,,只有強大的意識形態(tài)灌輸之后,,人們才有所接受和改變。
但是,,地還是分了,。“在工作組和曹永明他們的主持下,,顧家和李家的的土地都被分給了貧下中農(nóng),?!眲⒄裾f,那個時候分得很細致,,也很公平,,他還是10個群眾評議員之一,分得合理不合理,,全都是群眾說了算,。
村民們暗地里會覺得對顧家和李家有點不公平,但無論如何,,溫泉屯的大部分人從土改中得到了好處,,并因此接受了丁玲他們所代表的政府。不過,,他們?nèi)匀槐A袅俗约夯谏罱?jīng)驗的邏輯,,分到的地并沒有去種,樹上的果子,,摘了之后也都在家里放著,,沒有吃,也沒有拿去賣,,“畢竟,,那是人家的東西呀!”劉振說,,當(dāng)時他就是這么想的,。
“中秋節(jié)那天晚上,村干部們圍在大隊部里吃‘翻身飯’,?!眲⒄裾f,菜煮得很香,,但他不是干部,,沒吃上。吃完之后,,丁玲他們就走了,。
很快,國民黨的軍隊打回來了,?!笆歉底髁x的13軍,來了大概一個排的人,,主要是催糧食,。”劉振很清楚地記得來村里那支部隊的番號,,因為那些當(dāng)兵的軍裝整齊,,裝備看著很神氣,,軍紀(jì)還挺好,對老百姓也和氣,。但13軍一走,,接著來的那些“還鄉(xiāng)團”,、“保警團”什么的,,就全是些壞家伙,最出名的是一個叫王彥的,,“那個家伙,,共產(chǎn)黨來的時候,他參加了八路軍縣大隊,,國民黨來了之后,,又帶著槍當(dāng)了國民黨的連長?!眲⒄裾f,。
溫泉屯終于慌亂起來。顧家和李家的人也抬起頭來,,跟干部們過不去,,村民們紛紛把摘下的果子又給這兩家人送去了,分到的地,,窮人沒敢種,,地主也沒人手種,那一年,,就那么撂荒了,。
帶著大伙分地的曹永明也沒了主意?!爱?dāng)時,,他帶著幾個人打算去投奔王彥,可在半路上,,地主李家的兒子告訴他,,懷來縣的郭民也在招兵,不如去那里,?!眲⒄裾f,因為大家覺得王彥人品不好,,就沒去投奔,,最后,曹永明把槍交給了懷來的“保警團”,。
可沒過多久,,國民黨又被打跑了,。因為交槍的事情,曹永明被開除了黨籍,,劉振清楚地記得,,當(dāng)時,上邊領(lǐng)導(dǎo)罵曹永明:你是堅強的共產(chǎn)黨戰(zhàn)士,,怎么能把窮人的武器交給反動派呢,!
后來很多年,村里人都一直替曹永明可惜:要不是這事,,憑他的資歷,,解放后起碼能當(dāng)個縣委書記?!安苡烂骶褪莻€種地的農(nóng)民,,也沒讀過多少書,要是稍微有點知識,,就不會去交槍了,。”劉振說起這段就不住地?fù)u頭:“國民黨跟共產(chǎn)黨打來打去的時候,,我們這些老農(nóng)民能有什么主意,,國民黨來了一大隊兵,誰看著都怕,?!?/P>
從那以后,上邊來村里搞工作就不再找曹永明了,。不過,,老曹的生活并沒有平靜下來,“文化大革命”,,丁玲在北京被批斗,,老曹就在村里被批斗?!暗?,村里人都知道,老曹是個老實人,,沒怎么狠批,,不像丁玲那么慘,還住了監(jiān)獄,?!?/P>
曹永明在溫泉屯種了一輩子地,4個兒子,,1個女兒,。如今,,最有出息的兒子,在臨鎮(zhèn)電管站當(dāng)副站長,。
但顧家和李家人的命就沒那么好了,。到了1953鎮(zhèn)壓反革命時,顧家老大,、老二死了,,老三也嚇跑了,從此再也沒有回到過溫泉屯,,生死不明,,顧家的女人也都嫁給了貧下中農(nóng)。如今,,顧家的后代還剩下老哥倆,一個70多歲,,一個40多歲,。李家三兄弟,則都被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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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周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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