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詹佳佳
2014-11-19 第30期
也門男孩兒在大街上看電視
未知的邀約
我的電話響了。
“你好,,阿布杜拉,,”阿布杜拉是我在薩那的阿拉伯語老師,也是我在2009年初搬到也門之后最先交的幾個朋友之一,。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
“我的一個朋友是一名演員,”阿布杜拉說,。“他們明天需要一個外國男孩兒和一個外國女孩兒錄制一個電視節(jié)目,。你和羅伯特能幫個忙嗎?”羅伯特是阿布杜拉的同學(xué),,他是一名英國人,來也門做博士研究,。“當(dāng)然,,”我說。“為什么不呢,?”
故事發(fā)展到這兒似乎還挺正常的,。
我們要在影片中演人質(zhì)!
于是,,2009年一個夏天的早上,,我和羅伯特隨著阿布杜拉來到薩那郊外一個名為Bait Baous的村寨里。直到此時,,我們對自己即將錄制的電視節(jié)目還一無所知,。在幾間泥砌房屋前落滿灰塵的空地上,我們終于見到了攝制組人員以及其他演員,。這些演員們有的拿著鼓,,有的則拿著沖鋒槍。阿布杜拉也不太確定我們要演什么,,于是我們坐在背陰處的石頭上等,,他則去找他的演員朋友。村子里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們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場景很是好奇,,還跑過來輕輕拉拉我們的衣服,。
大約五分鐘過后,,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講究的男人朝我們走了過來,。
“羅伯特,、勞拉,歡迎你們,。我叫穆罕默德,,是這個影片的導(dǎo)演??煺堊?,我過會兒就來找你們。”
“他是伊拉克人,,”阿布杜拉告訴我們說,,“這個影片是由也門政府贊助拍攝的。這是一個關(guān)于綁架的電影,,也門政府想要通過這個影片勸說當(dāng)?shù)夭柯洳灰壖芡鈬?,你們明白吧?rdquo;
“等一下,你說啥,?”我問道,。
“在這個節(jié)目里,我們要“被綁架”嗎,?”羅伯特也問,。
“是的,”阿布杜拉說,。
西方人在也門經(jīng)常遭綁架,。很長時間以來,這已經(jīng)成了一個問題,。但是,,綁匪對西方人質(zhì)通常很好,給他們吃的,,還讓他們嚼咖特(從阿拉伯茶葉中提取的一種麻醉劑),。但是,由于綁架常常發(fā)生,,也門的聲譽(yù)就不怎么好了,。而且,這特別不利于也門旅游業(yè)的發(fā)展,。
一個演員朝我們走了過來,,他長得很高,而且對一個也門人來說也夠健壯了,。他留著一頭黑色短發(fā),,不過為了影片他又戴了一頂假發(fā),,亂亂的,而且還朝各個方向翹著,。他和其他一些演員將會扮演馬里卜部落的男子,。據(jù)說大多數(shù)的綁架案都是這個部落的成員干的。現(xiàn)在看來,,他們不僅行為不端,,還缺少理發(fā)師。
“你看起來很像卡扎菲,,”我告訴這個名叫法赫德的男人,。很快,我們便成為了朋友,。
被困山洞,,轉(zhuǎn)戰(zhàn)地下室
很快便輪到我和羅伯特上場了。“這個場景是這樣的,,”導(dǎo)演對我們說,,“你們倆是來這兒度蜜月的。這天,,你們正在觀看一場婚禮演出,,可沒成想被綁匪給盯上了。而且,,你們周圍還不止有一伙綁匪,,而是兩伙兒。為了綁架你們倆,,這兩伙兒人給打起來了。所以,,你們得表現(xiàn)得十分害怕才行,。”
“你覺得我們一天能搞定嗎?”羅伯特問我,。
“我覺得搞不定,。”
第一遍拍完,導(dǎo)演訓(xùn)斥了我們倆,,他說我們看上去不夠害怕,。我盡量把這些演員想象成那些住在沙漠里,睡帳篷,、吃駱駝肉的馬里卜部落的成員,。而事實(shí)上,每個周六下午,,我都會在薩那和塔伊茲的大街上亂逛,,看著當(dāng)?shù)氐木用裨诮诌厓旱目Х瑞^里喝茶,。這反差真是太大了!
“為啥你們不喊‘Oh,,my God,!’呢?”導(dǎo)演提議說,。“這樣用手捂著臉,。”他給我們做著示范,臉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這也太做作了,。
我照做了,但我們還得再拍一遍,,因為我講臺詞時笑得太厲害了,。第二天為了趕進(jìn)度,我們不得不在午夜拍攝,。演員們在一旁等著,,嘴里嚼著咖特,直到快上場了才不情愿地吐掉,。為拍攝被關(guān)押的場景,,我們來到了一個狹窄的山洞中??墒翘旃蛔髅?,拍到一半兒居然下起了雨,拍攝設(shè)備因受潮而無法運(yùn)行了,。而雨卻越下越大,,我們?nèi)疾坏貌蛔谂K兮兮的地上,胳膊碰著胳膊,,月光和手機(jī)發(fā)出的光成了我們唯一的光源,。百無聊賴之下,演員們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了古老的阿拉伯歌曲,。
之后,,伊拉克導(dǎo)演讓我們轉(zhuǎn)移到薩那一間房子的地下室里拍攝山洞中的場景。其中有一場是我在和羅伯特爭吵,。我們倆互相推脫,,都說是對方把蜜月的目的地選在了也門。我扯著嗓子沖著羅伯特大喊,,在一旁扮演加納夫(綁匪之一)的演員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們倆,。這一幕真的有點(diǎn)兒可笑,因為在馬里卜部落中,男人們是絕不會允許女人們沖著他們大喊大叫的,。不過傳統(tǒng)歸傳統(tǒng),,我就經(jīng)常看到阿拉伯婦女在家中沖著她們的丈夫大喊大叫,。
化敵為友,,成功出逃
和我們同時“被關(guān)押”的還有一名“中國”人質(zhì)以及一個名叫薩米的也門小男孩兒。這名中國人質(zhì)是由一個在也門長大的越南人扮演的,。“他”一點(diǎn)兒也不想離開山洞,,因為綁匪們給他吃了許多也門燉肉,簡直太美味了,。而薩米是當(dāng)?shù)匾粦粲绣X人家的孩子,,綁匪們綁架他是為了索要贖金,盡管這并不常見,,但時不時地還是會有人這么干,。之后,薩米給綁匪加納夫上了一課,,告訴他為啥綁架外國人是對也門文化的玷污,。不僅如此,薩米還沖著加納夫豎起了中指,,說他應(yīng)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
接著,被家人寵壞了的薩米突然發(fā)病了,。他倒在了地下室的地上(地上鋪著一些臟兮兮的毯子),,蜷縮著,快要“死”了,。其他的演員往他的臉上抹了些白粉筆末,,使他的情況看起來更糟了。這時,,熟知病情的我充當(dāng)起了醫(yī)生,。我告訴大家,為了救薩米,,我們需要一支注射器。于是,,其他人就跑到房間的另一邊,,不一會兒就拿來了珍貴的注射器。我抓著薩米的胳膊,,給他“打了一針”——瞧,,他已經(jīng)虛弱得不行啦。想象一下,我就這么救了他一命,。
就在這時,,加納夫恍然大悟:外國人并不沒有他們想象得那么壞。他想起了薩米的話:綁架外國人是可恥的,,是一種犯罪,!所以他決定幫我們逃出來。“大逃亡”的場景是在薩特附近的山上拍攝的,。羅伯特,、加納夫和我在山上的巖石間奔跑著。不幸的是,,我們遭到了加納夫部族綁匪的伏擊,。為了掩護(hù)我們,加納夫中彈了,。他倒在地上,,胸膛上滿是鮮血(事實(shí)上是番茄醬),他那害怕的神色有點(diǎn)兒夸張,。在他的掩護(hù)下,,我和羅伯特成功逃脫了。
人質(zhì)夫婦心懷感激,,綁匪洗心革面
醫(yī)院中,,正在養(yǎng)傷的加納夫蓋著被子躺在床上。他戴的那頂假發(fā)竟然沒了,!一名綁匪就這樣洗心革面了,!羅伯特和我站在他的病床前,“滿懷感激”地看著我們的“救命恩人”,。羅伯特已經(jīng)厭倦了這種形式的拍攝,。他盡量少說話,導(dǎo)演讓他說啥他就說啥,。盯著加納夫看的時候,,他身體僵硬得簡直像一塊兒板子一樣。導(dǎo)演看到羅伯特這種業(yè)余的表演也高興不到哪兒去,。特別是和羅伯特相比,,那些綁匪顯然要敬業(yè)多了——他們像百老匯明星一樣充滿激情地講著臺詞。所以結(jié)果就是,,我們拍了一條又一條兒,,直到導(dǎo)演滿意為止。
“哦,,加納夫,,是你救了我們,!”我坐在床邊兒,“興奮”地沖著他喊,。我并沒有抓著他的胳膊,,因為實(shí)在是“男女授受不親”啊。
“加納夫,,我們愛你,,”羅伯特也說。他這完全是在“執(zhí)行命令”,。如果他不這么做,,我們就無法繼續(xù)拍攝。但很明顯,,他的嘴唇?jīng)]怎么張開,。
接下來,剩下的綁匪也進(jìn)來了,,我和羅伯特“嚇得”躲到了床邊兒,。
加納夫告訴我們不要害怕,同時對綁匪們說他們應(yīng)當(dāng)向我們道歉,。他們中個頭兒最小的一個(假發(fā)把他的眼睛都遮住了)有些不好意思,,但最后還是到了歉。
“我該說什么呢,?太對不起啦,,”他上前一步,用阿拉伯語說,。
“他是英國人,,你應(yīng)該說‘sorry’,”加納夫看著我和羅伯特用英語說道,。
接下來我講的臺詞(或許)拉近了我同也門人民的距離,。
“世界上哪兒都有好人和壞人,”我用抑揚(yáng)頓挫的聲調(diào)說道,,就像兒童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那樣,。“我知道也門人民是好人。”
站在加納夫身旁的綁匪們點(diǎn)頭表示同意,。
“Hathy hely,?”加納夫又說道,這是塔伊茲當(dāng)?shù)氐姆窖?,大概意思就?ldquo;了不起吧,?”不過這也很可笑,因為加納夫是馬里卜部落的成員,,而那兒的人們是不會這么說話的。
“Hathy hely(了不起),”我說,。
“停停停,,”導(dǎo)演又發(fā)飆了。“不是你那么說,,應(yīng)該是‘Hathy hely’,,再來一遍。”
“Hathy hely,。”
“不對,,再來。”
“Hathy hely,。”
“這樣才對嘛,。”法赫德沖著我眨了眨眼。
薩那的露天市場
我在也門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
拍攝結(jié)束之后的兩個月,,我搭朋友的車外出,。我頭戴深綠色的頭巾,身穿阿拉伯長袍(里邊穿著T恤和牛仔褲),,還戴了一副大大的方形太陽鏡,,希望人們不要認(rèn)出我來。我們來到了薩那一年一度的國際圖書展展覽大廳,,想要了解一點(diǎn)兒當(dāng)?shù)匚幕?/p>
“你就是那個女演員,!”有人高聲叫道。越來越多的人向我們投來了目光,。我的“裝備”沒啥用,。“Enty hag Ganaf!”(意思是“我和加納夫是一伙兒的,!”)有人說道,。他們有些吃驚,也很興奮,。
也門人早就不記得這個影片的名字了,,當(dāng)然,他們也不記得我在劇中所扮演角色的名字,。他們只記得我就是那個女演員,。
每次人們在大街上見到我,都會這么叫我,。一開始,,我還覺得以這種方式開始聊天兒還不錯。但時間久了,,我就有些“壓力山大”了,。無論走到哪兒,,都能遇到“狗仔隊”。這些人并無惡意,,對我們也構(gòu)不成什么傷害,,他們不過是想同我交談幾句罷了。不過現(xiàn)在,,他們有把我們包圍的傾向了,。羅伯特已經(jīng)回英國了,所以現(xiàn)在只剩我一人獨(dú)享這份“榮耀”啦,。
不過,,通過這部影片成名也為我?guī)砹艘恍┖锰帲藗儾辉倌敲?ldquo;敵視”我這個美國女人了,。在薩那,,我似乎找到了一些歸屬感。
在從家開往書展的途中,,我們遇到了一個乞丐,。我們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他拿著一塊破布擦我們的擋風(fēng)玻璃,,一邊擦還一邊往里看,,我們的司機(jī)斥責(zé)了他。
“Enty al-Momathala,!Enty al-Momathala,!你就是那個女演員!”他大聲喊著,,很興奮,,甚至還揮舞著手中的破布,在大街上跳起了圓圈兒舞,。我看了看我的朋友,,看到這一幕,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