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蛐蛐兒在這一點上似乎極富特工人員的素質(zhì)和天性,他口風嚴緊,,不露半點聲色,,即便和他最好的那幫哥們弟兄,包括我哥哥,,他都沒有透漏一丁點的風聲,。
在1976年春節(jié)過后不久一個寒冷的晚上,當大家又集中到蛐蛐兒家聚會時,,蛐蛐兒在昏黃的燈光下,,拿出了兩張薄薄的紙。那就是他精心炮制的“總理遺言”,。但他沒有將真相告訴他的這些伙伴們,,只說他是抄來的。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那樣的不可思議,。一位堂堂的國務(wù)院總理的“遺言”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一個小小的工人手里,你又是打哪里抄來這樣一份“總理遺言”,?可當時在場的幾個熱血青年,,他們看了以后沒有一個人問類似的問題,在議論了一番“和我們猜測的挺像”之后,,全都埋頭抄寫起來,。
多少年以后,蛐蛐兒告訴我,,當他看到連我哥哥這樣一個在他看來很有政治頭腦的人都不問一字,,埋頭就抄這份“總理遺言”時,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當時在場抄錄這份“總理遺言”的有我哥、阿斗,、晨光,,他們無一例外地都將這份抄錄的“總理遺言”拿給周圍的親人,、朋友、同學看了,,而每一個看的人也都無一例外地埋頭就抄,,我也是在這個時候從我哥哥手里看到“總理遺言”的,也是看了以后埋頭就抄,。我當時甚至還把它背了下來,。依舊沒有一個人問及這份“總理遺言”的來源,也沒有一個人對這份“總理遺言”的真實性提出質(zhì)疑,。而每一個抄錄的人又都以最快的速度再傳給他們周圍的人,,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就這樣,這份僅僅是出自杭州汽輪機廠一位二十三歲小工人之手的所謂“總理遺言”,,卻冠以周恩來的名字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像滾雪球一樣迅速地傳遍了幾乎整個中國,。
那是一個特定的年代,特定的時期,。從1966年“文革”開始,,中國社會動蕩了十年。祖國大廈已被白蟻蛀空,,大廈危在旦夕,,社會主義的中國經(jīng)濟已面臨全面崩潰的邊緣。盡管那一年的元旦發(fā)表了毛主席“到處鶯歌燕舞”的偉大詩篇,,對毛澤東思想歷來崇拜敬仰的人民群眾卻開始厭倦最高指示傳來,,立即上街歡呼游行的舉動。老百姓心頭壓抑已久的對現(xiàn)狀的強烈不滿如長時間積聚的滾燙巖漿,,隨時都將噴涌而出。大家都已知道周總理病了,,病得很重,。文化大革命搞亂了國家,搞亂了人民,,搞亂了思想,,周總理在這種情況下,忍辱負重,,傾心傾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國家大廈,,“四人幫”還要想方設(shè)法折磨和打擊周總理。而毛主席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他即便想保護周總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全國四屆人大時,周總理硬撐著形銷骨立的身子堅持做報告的樣子,,讓每一個憂國憂民的人都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但是誰也不敢說,。大家也都清楚地看到周總理對鄧小平同志的信任,,看到了小平同志上臺以后大張旗鼓地改革整頓,抓革命,、促生產(chǎn)所產(chǎn)生的新氣象,,看到了從1975年年底到1976年年初“四人幫”搞的“反擊右傾翻案風”矛頭所指完全是針對鄧小平同志的。善良而無奈的中國人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意愿,。就在這個時候,,人們看到了“總理遺言”。
一切盡在不言中,,每一個人都毫無保留地相信“遺言”的真實性,。因為“遺言”中有許多內(nèi)容迎合了人們的心理渴望。(雖然“遺言”中也有一些對張春橋,、王洪文言不由衷的評價,,但大家都相信那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總理不得不說的話)許多人都是含著熱淚反復誦讀,特別是那句發(fā)自肺腑的“回憶先烈的遺言,,對照我國人民的生活條件,,我為自己未能多做一點工作而感到內(nèi)疚”,讓無數(shù)人唏噓,。當今天下,,有準能如此真誠地向國人道歉?還有關(guān)于后事的三點請求,,其中“骨灰不要保存,,撒掉”,寥寥八個字,,更讓多少人潸然淚下,。人們心中流淌的無以言說的情緒在這樣一份從天而降的“總理遺言”中找到了最妥帖的寄托。
兩個多月后,,當全國都在傳誦周恩來的“總理遺言”時,,中共中央發(fā)出了緊急電話通知,通知宣布:“總理遺言”是偽造的,,是一份蓄謀的“反革命謠言”,,要在全國范圍內(nèi)展開徹底的追查。國家公安部為此專門發(fā)了文件。
事實上,,憑著公安部門杰出的偵破手段和蛐蛐兒的極其幼稚,,追查通知發(fā)出不到一周,“遺言”制造者蛐蛐兒就被公安局網(wǎng)入囊中,。事情至此本來可以迅速結(jié)案,,人證、物證,、本人供詞一應(yīng)俱全,。然而,案子上報后,,有關(guān)方面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樣一份轟動全國乃至世界的“總理遺言”居然會出自一個年僅二十三歲的青年工人之手,,在中央高層當時重權(quán)在握的某些人看來,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上面下令繼續(xù)深入追查,,一定要把隱藏在幕后的策劃者揪出來。
對蛐蛐兒的輪番疲勞審訊開始了,,他們不讓蛐蛐兒睡覺,,整天用一百支光的電燈泡照著他的腦袋,有好幾撥人倒換著反復問他同一個問題:“遺言”的真正制造者是誰,?這樣的折磨顯然比當年課桌下那個留級女生用腳狠狠踢他踩他要痛苦多了,。蛐蛐兒從小就是軟弱膽小的,他有他的正義感和政治頭腦,,他也有他豐沛的才情和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的寫作能力,。在那些悲憤的日子里,他和他的青年伙伴們一起談?wù)搰遗d亡,,談?wù)撊嗣袢罕姷那榫w,,談?wù)摳鞣N各樣的小道消息,甚至在大家談到如果“四人幫”上臺他們就像當年父輩離家鬧革命一樣上山打游擊時,,他也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當那些公安人員戴著大蓋帽紅領(lǐng)章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要他交代誰是真正的“遺言制造者”的時候,,他害怕了,千百次的追問足以瓦解最激烈的意志,。終于,他說出了我哥哥的名字,。
多少年以后,,我曾經(jīng)問過哥哥:你恨過蛐蛐兒嗎?因為我知道曾經(jīng)影響我哥哥生命歷程的一場大病,病根就是因為“總理遺言”案關(guān)押在京城監(jiān)獄時種下的,。哥哥很久沒有回答,,目光穿過窗外飛向遙遠的地方。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說:假如蛐蛐兒從一開始就告訴我真相,,我一定會和他共同承擔的,,畢竟“總理遺言”中的許多想法和提法我們曾多次在一起討論和猜測過。更重要的是,,要不是因為我,,蛐蛐兒決不會這么深地卷入政治,他可能會成為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墒恰晕乙稽c也不恨他,他比我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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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袁敏
編輯:
劉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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