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好難喲！我心里酸酸地想,，眼圈也濕潤了。我悄無聲地退出總理辦公室,。我事后也感奇怪,，總理這一次“哭”，僅是眼圈一濕便合上了眼,，始終無聲無息,，但使我受到的震撼卻如此經(jīng)久不衰，至今想起便心酸眼酸想流淚,。而且,，隨著時間越久，對一些問題的認(rèn)識也越客觀全面時,，這種感覺也就越強烈?，F(xiàn)在，有的人對歷史上某些事情感覺不好理解時,，我第一句話總是說：總理好難喲,。我相信，歷史和人民最終都能正確理解這一點,。

鄧大姐有自己的原則,，從不插手總理的工作,，看到總理犯難，她只在辦公室的門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好勸,，不好幫，甚至也不好進(jìn)那個辦公室的門,。后來她忍不住,，就給范若愚打了一個電話。她不知毛主席讓周總理自己動手寫檢查的情況,，在電話里說：“總理那么難，你就忍心丟下他呀,？”

范若愚一臉難色地說：“大姐,，不是我要走，是總理要自己寫,?！?

“他現(xiàn)在寫不下去呢?！编嚧蠼阒睋?dān)心地說,，“他很難過，你幫幫他嘛,?！?

范若愚又匆匆趕到總理那邊去?？墒?，他到底沒幫上總理的忙。周恩來還是堅持自己動手寫了檢查,。

從批評“反冒進(jìn)”,，進(jìn)而發(fā)展到“大躍進(jìn)”，天災(zāi)人禍,，國家終于陷入嚴(yán)重的三年困難時期,。

記得在一次國務(wù)院召開的全體會議上，民政部匯報全國各地的災(zāi)情,。

總理以往聽匯報,，喜歡詢問、糾正,、指導(dǎo),。這次他幾乎沒有插話，微微低著頭,，靜靜地聽,，間或胸脯起伏幾下,，又竭力控制住。他的神情肅穆沉重,，眉頭蹙緊,，仿佛籠罩在蝕骨的哀傷之中。從我們這個位置望去,，可以看到他悲傷地低垂著的額和耷下眼皮的兩眼,，嘴角抿緊，向里抽回,。我們了解總理,，他的一切形神都在表明他正進(jìn)行嚴(yán)厲的自責(zé)和反省……

民政部從四川講到云南，講到一些山區(qū)窮極了苦極了,，一家人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

這時,，我發(fā)現(xiàn)總理睫毛抖得厲害,，兩道淚水從眼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悄無聲息地淌下來，附在臉上默默地閃爍,。他稍稍抬起一些頭,，淚花迷離地望住會場，喉結(jié)使大勁抽動一下,，沙啞地說出一聲：“看,，我這個總理沒當(dāng)好呵……”

他哽住了。附在臉上的淚痕尚未干涸,，又盈上了更為豐饒的淚水,，終于有淚珠掉在了胸襟上。

會場靜極了,，靜極了,，靜得能聽到總理淚珠掉在胸襟上的卜卜聲。于是,，我心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于是,，會場起來一陣隱約的唏噓,，大約在場的政府官員都哭了。畢竟,，他們都是人民的兒子,。那時的干部極少極少有人以權(quán)謀私，不敢不會甚至想也想不到,。他們是一批有理想,，熱衷于獻(xiàn)身的人,，然而，現(xiàn)實卻殘酷地讓他們流下了淚……

到了“文化大革命”,，這種不遂人愿的現(xiàn)實又一次令我們的總理流下了淚,。

那是1970年3月，周恩來把陜西省和延安的領(lǐng)導(dǎo)同志叫來北京開會,，參加會議的還有北京市的領(lǐng)導(dǎo),。

總理要求陜西省要關(guān)心延安人民的生產(chǎn)和生活，要求北京市支援延安地區(qū),，派科技人員,，幫助延安發(fā)展5小工業(yè)?？偫硇那槌林氐卣f：“延安老區(qū),，對中國革命作出了特殊貢獻(xiàn)。我們進(jìn)城了,，延安還那么苦，我還是從我身邊一個同志的小孩子口里知道這個事……”

總理所說“身邊一個同志”就是我,，所說“小孩子”就是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在1968年才15歲就下鄉(xiāng)去延安地區(qū)插隊，1970年3月回京探親,?？偫硐矚g我的女兒，在我女兒小時,，他和鄧大姐多次抱著我的女兒邀請：“俐俐,，住到我家里來吧?！爆F(xiàn)在,，總理聽說她下鄉(xiāng)回來，特意把她接到家里來吃飯,。問到延安地區(qū)群眾生活時,，俐俐說了實話。說到那里人民群眾的一些窮困現(xiàn)狀,，總理聽著聽著,，停住了吃飯，放下了筷子,，難過地垂下頭,。當(dāng)我的女兒講完時，總理慢慢抬起頭,，淚水已經(jīng)俏無聲息地流出眼角,。

“看,，我這個總理沒當(dāng)好呵……”

所有這幾次無聲的哭，都帶了青石般的隱忍,，有多少說不出的苦衷,、委屈、不甘和無奈在其中呵,！

這種苦澀的淚,，他只能默默吞進(jìn)自己的肚子里。我明白,，對于總理來說,，這才是最痛的痛哭。

這一章結(jié)束時,，我想附帶再講幾句,。

毛澤東晚年時，常常落淚,，有時不能自己,。陳永貴去看他，他握住陳永貴的手,，講不出話,，淚如泉涌。陳永貴也跟著痛哭不止,。毛澤東請長年跟隨他身邊勞累過度而住院的護(hù)士長吳旭君看電影,，看到解放軍入城，痛哭失聲,，以致滿場哭聲,，電影未能放完…… 總理晚年卻一次也沒有哭。發(fā)現(xiàn)癌癥,，住院,，手術(shù)，戰(zhàn)友同志來看望,；談過去,，談現(xiàn)在，談未來,；話題是工作也罷,，生活也罷，他從沒流過一次淚,。

總理住院到逝世,，我始終服侍在他身邊，那情景在最后一章將詳細(xì)介紹。在那最后的三四年間,，我沒見他流一滴淚,，比一生中的任何時候都顯得嚴(yán)峻、深沉,、鎮(zhèn)定,、莊重。 病重而難以下床之后,，當(dāng)時的政治局委員以上的人都曾去看望,。葉劍英、李先念,、紀(jì)登奎三位同志去得更多些,，葉帥有段時間幾乎是天天去。每次去了,，總理都是打起最后一點精神,，說說笑笑，而且只談工作不談身體,，那氣氛總給人一種身體很好,，快要病愈出院的感覺。

只要客人一走,，總理就會一頭躺倒,，頭冒冷汗，再無力氣動一動身體或說一句話,。

我親眼看到，葉劍英和李先念每次出病房后都要抹眼淚,。他們在總理面前不流淚,，打起精神說話，還可以笑,。但一出門就哭,。他們彼此都是強壓悲哀，安慰對方,，怕影響對方情緒,。那一種感人心魄的戰(zhàn)友之情叫我躲出去痛哭不知多少次。

我清楚地記得,，李先念有幾次離開病房后,，一邊抹淚一邊加快步子，淚越流越急,，步越走越快,，快憋不住的樣子，走到樓道盡頭,，再也忍不住了,，嗚地一聲,，號陶大哭。見者聞?wù)邲]有一個不跟著痛哭失聲,。

特別是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同志,，在總理昏迷時可以被允許進(jìn)來默默看一看。出門后,，好幾個放聲大哭,，一頭昏倒在地。不是親身經(jīng)歷過來的人,，是難以理解那種情,，那種痛。

然而,，我們的總理始終沒流一滴淚,，直至默默無聲地離開這個世界……

摘自《走下圣壇的周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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