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時走出北川縣城
吳曉菲很早就醒了,害怕的感覺揮之不去,,在山頂走來走去,很煩躁。
校長讓一部分老師回北川縣城找教育局匯報情況,,一部分老師去尋找親人。留下9個老師照顧孩子,。
隨后,,陸續(xù)有家長來接孩子走。
吳曉菲很羨慕那些被接走的同學,。每走一個都要到老師那里簽字,。她就站在老師旁邊看著,希望會輪到自己,。她心里明白家離這里很遠,,路也塌了,,但她仍懷著希望等待。
她的好朋友也被接走了,。吳曉菲很想和他們一起走,,但老師不讓。好朋友走后,,吳曉菲更加煩躁,,沒人和她聊天。
最后只剩下71個孩子,,盼了好久終于不見再有人來,。吳曉菲傷心地哭了,她很想爸爸媽媽,。這71個孩子,,大部分是住校生。父母在很遠的地方趕不過來,,也有在外面打工的,,更多的是聯系不上。
下午兩點,,解放軍來了,,要帶大家轉移到安全的地方。老師們認為早一分種轉移出去,,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路上一次都沒讓孩子們休息,走到寬路上還要小跑,。曉菲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累過,,水滴不停地從頭上流下,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
雨一直不停,,路上異常泥濘,解放軍在前面開路,。每隔一段隊伍就有一個解放軍跟著,防止掉隊,。那時吳曉菲和同學已經感覺不到餓,淋在雨里,,只是冷,,冷得牙齒打顫,嘴唇發(fā)紫,。
這支特殊的隊伍就這么行走在到處是裂縫,、滿是巨石的山路上。吳曉菲感覺自己似乎永遠也走不出這座山了,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哭著走到了任家坪,。
這一走就是6個小時。
到了任家坪,,孩子們回頭看北川縣城,,發(fā)現全成了廢墟。月光冷冷地照在全是瓦礫的殘垣斷壁,,哭聲順著風遠遠傳來,。
繼續(xù)向外走,一股奇異的惡臭撲面而來,,吳曉菲捂著鼻子,,遠遠看到路兩邊躺著很多人,身上蓋著布,,不知道是死是活,,“大概是受重傷了吧”。這時她突然想起媽媽說過死人的臉是白色,,她突然害怕起來,不敢再看下去,,繞著跑開了,。
孩子們全身濕透,好些小孩子還發(fā)起高燒,。解放軍把自己吃的給了孩子,,每人一盒餅干、一瓶水,、一把雨傘,。晚上解放軍把軍車讓給孩子,他們撐傘站在雨里,。坐不下,,老師讓大孩子抱著小孩子睡,10歲的吳曉菲一整夜抱著一個5歲的孩子,。狹小的空間里,,依然混雜著難聞的氣味,平均兩個同學擠在半個座位上,,身上依然濕透,。
夜里,后車廂還坐著一位受了傷的老奶奶,,半夜她一直在喊好痛好痛,,叫得孩子們毛骨悚然。吳曉菲鼓起勇氣走過去對她說,你別叫了,,我們好幾天沒睡了,。老奶奶說我不叫行嗎,我有心臟病,。
吳曉菲徹夜難眠,。
自從看到北川縣城成為廢墟,她就一直沉默,。她知道住在縣城的干爹干媽肯定跑不出來了,。
她沒再哭了。
跑回去找兒子的老師回來了
語文老師朱?;?3日早上5點多下山,,聽人說看到她丈夫開車去救人了,心里一熱,,隨即向兒子所在的曲山小學趕去,。
趕到那里她整個人完全傻了,兒子學校的教學樓全塌了,,一樓都陷了進去,,鋼筋水泥的承重墻也倒了。
朱?;鄣膬鹤诱窃谝粯?。她想到地震時自己也叫學生不要跑,趴在地上,,兒子那時有可能也趴在了地上,。
學校廢墟前,全是哭天喊地的家長在挖自己的孩子,。有個家長在角落里喊到兒子了,,兒子周圍還有10幾個同學一起埋在里面。與兒子對話很清晰,,只是腿被壓著了,,這個家長徒手挖,挖開一個洞,,能把手伸進去摸到孩子,。但再挖就不行了,需要大型工具,。
14日上午8點,,解放軍來了,這個家長喊他們一起挖,,可解放軍也只帶了鐵鍬等簡單工具,,挖不開。當時只有兩條路,要么截肢,,要么等大型機器運進來,。
這個家長突然下了決心,要找把刀親自把孩子腿砍了,,拉出來,。但旁邊有人勸阻他,這么做,,怕孩子等不到手術臺就要去了,。于是家長又決定守著孩子等待更多的援手。當時他還充滿希望,,看到朱?;郏χ膭钏?,說已經救出9個孩子了,,也許你兒子就在其中。
朱?;郯阉邢M耐性谶@個家長的話上,,她一路小跑3公里到了任家坪,看到別人抬擔架就跑過去看是不是自己的兒子,。朱?;鄄恢o她希望的那個家長,,不停地給孩子們遞水遞吃的,鼓勵他們,,但到了當天夜里,,里面就沒聲音了——因為路塌方,大型機器和醫(yī)療隊都進不來,。這個家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了,。
趙宗飛老師的兒子,在北川一中,,那是最為慘重的倒塌現場,,兩個教學樓都陷進地面三分之一。趙宗飛碰到兒子的班主任,,得知兒子沒有跑出來,。后來,他聽說,,劉漢希望小學的35位老師里,,直系親屬就死亡了14個。
朱福慧接著把綿陽市的醫(yī)院都找了個遍,,沒找到自己的兒子,。她又回到了北川縣城,發(fā)現遇難者尸體已經開始逐漸運走,,但更多的尸體還壓在廢墟下面,。像兒子這樣的情況,根本挖不出來,。
5月17日,,既是母親又是老師的朱福慧,,必須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拿著兒子愛吃的零食,在兒子的教室前,,與兒子訣別,。隨后又在幾個好朋友家前轉圈,與他們說說話,。
之后,,她終于收拾起傷痛欲絕的心,回到那71個孩子身邊,。
孩子們說,,朱老師手機里有一張兒子的照片,知道兒子不在后,,她毅然刪了照片,,為了不讓自己再想起。一位前來做心理關懷的專家說,,她時有輕生的念頭,,因為看著這71個孩子就想起自己的孩子,每個夜里她都獨自飲泣,。
但是記者見到朱?;蹠r,她平靜地說,,已經想開了,,“這是天災,不可抗拒,?!?/P>
從綿陽到英才中學
14日一早,劉漢希望小學的師生被安排坐車轉移到綿陽,。他們輾轉幾個地方,,發(fā)現到處都擠滿了災民,。老師給漢龍集團的人打電話,他們很快把孩子接到英才中學安置,。剛到英才中學,,就有很多老師和周圍的住戶給孩子們煮了姜湯和稀飯,并領到家里洗澡,,還給買了新的衣服和課本,。
當晚,吳曉菲睡得很香,。她做了一個夢,,又回到了干爹的家,干爹坐在家里,,房子完好無損,,家里的狗還像往常一樣熱情地向她撲來。干爹笑吟吟地看著她說,,你來了,。
做完這個夢,吳曉菲的情緒似乎好了很多,,她感覺干爹沒有離開她,。
英才中學的條件比劉漢希望小學要好很多,標準的綠茵足球場,,寬敞且窗明幾凈的教室,,以及一應俱全的宿舍。孩子們似乎過得比以前在北川時還要快樂,。老師們,,在傷痛之余仍然守護著這些孩子。
從第一天起,,每天都有數家媒體到訪,。面對媒體的一遍遍詢問,失去家人的老師們淚流滿面,,一次又一次地回憶痛苦。吳曉菲晚上睡覺,,聽到朱老師在哭,,很想安慰她,但不知道怎么說,,只能假裝睡著,。白天她突然跑到朱老師面前說,“你兒子一定沒事的,?!彪m然知道這是善意的謊言,。
吳曉菲理解的死亡,就是離開人世,,再也見不到陽光,。“被埋著的感受該多難受啊,,活著就能感覺人間的喜怒哀樂,,死了就感覺不到了。我怕死,,不過死了也就死了,。”
在英才中學的這幾天,,又有一些家長陸續(xù)找過來,,他們看到孩子在這里過得很開心,放心地回到安置點去,。吳曉菲的爸爸媽媽一直沒有消息,,每當想他們的時候,曉菲就趴在桌上,,或者一個人在校園里走走,。學校里經常放音樂,她默默地聽,,心情就好些,。
有時她會想12日那天的事,只想一會兒,,就覺得地震太無情,,好討厭。每天都在上課,,但背不進書去,,也沒法學習??粗『冋f說笑笑,,吳曉菲心里煩躁得不行,這時候她誰也不想見,,見到人就想罵,。
5月20日,吳曉菲又做夢,,她夢見地震又來了,,同學們正在6樓學校的陽臺上玩,天灰蒙蒙地,,突然雨很大,,地動山搖,。她嚇得哭了,老師又讓同學們轉移,,他們走啊走啊,,突然回到了已經成為廢墟的北川縣城……
這時,在夢中哭喊的吳曉菲被搖醒了,,朱老師告訴她——她的爸爸媽媽打電話來了,!地震時他們正在地里做農活,所以沒有事,,地震后一直想來找女兒,,但因為路塌了過不來。曉菲破涕而笑,。
吳曉菲不知道,,在安縣上初二的哥哥,至今音信全無,。
她高興地當了室長,,管另外兩個大孩子和三個小孩。她把同學的毛巾擺得方方正正,,拖鞋擺得整整齊齊,,每天把宿舍擦得一塵不染。晚上趁老師不在,,偷偷起來做小紅花,,看誰表現好就發(fā)給誰——71個孩子中,1位同學父母雙亡,,6位同學各失去一位父母,。
5月26日,他們就要踏上新的路途,,轉移到其他地方,。 ★
(為保護當事人,文中學生的名字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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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孫冉
編輯:
李志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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